“凭什么啊!”应飞扬拍案而起道。
慕紫轩道:“给钱的。”
应飞扬立时坐下,只口中依然道:“我辈修者,岂是为五斗米折腰的。”
“所以每年禄米三百石,折合便是三千斗,当然,这是明面的,每月还有还有丹药、法器、功法、锻材这些,应有尽有,按照所做功勋,可另外兑换。”
“嘶——”应飞扬登时气势一馁,发出不争气的吸气声,以前他颇为轻视天道修者,却依附皇权驱使,现在轮到自己接受考验了,好像有点……扛不住。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来洛阳路上他是被贺孤穷强带着来,一路上吃喝用度自然算在贺孤穷头上,贺孤穷虽然人如其名,又孤又穷,但他也并不会给贺孤穷省钱,一路上没亏待自己。
但现在贺孤穷已走,他却身无分文,总不能吃尘喝风的自己回凌霄剑宗,先前计划是佛道大会将要举行,届时凌霄剑宗应是商影带队参加,他再随商影回去,这钱便省下来了。可现在他不想再借住在上清派,那在洛阳这种物价极高的大都市,日常开销便成了难题,不然,也不会在慕紫轩这里蹭吃蹭喝。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对这师兄既防范,又好奇,确实想知道他在司天台谋划什么。正思索着该怎么不卑不亢的应承下来。
慕紫轩斜着眼看他道:“好了,莫演了,玩什么欲擒故纵,你明明好奇的不得了,想知道司天台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与我又有什么关系,现在大门都替你敞开了,你可别错过啊,要知道,这次要不是玉真公主保荐你,你就是求我,我也不会让你进入司天台。”
应飞扬被戳破心事,却混若无事的扒着饭道:“玉真公主,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无事,记忆虽被做了些手脚,不过她自己倒也没有察觉。”
应飞扬道:“你不也会些夺魂术吗?难道解不开她脑中的术法?”
慕紫轩摇头道:“夺魂术连施术者本人也未必能解得开,我若强行破解,只怕公主会变得非痴即傻。”
应飞扬又是一叹,提及玉真公主,又想到上清派张守志、杜如诲、吕知玄等人,一开始也都是离世清修,自入了洛阳这大染缸,便各个被名缰利锁绊住,再亦不得自由,应飞扬不知自己是否会变得如他们一般,方才险些答应的事,现在又迟疑了。
“应小郎若是顾虑,不想让这红尘消磨意气,腐蚀剑心,我倒可以给你出个主意。”却是姬瑶玉似看出应飞扬顾虑,轻启朱唇道:“主意说来也简单,不过十个字——‘领薪不领差,出工不出力’!”
应飞扬双眼一亮,豁然开朗,感觉整个世界宽广辽阔,截然不同了!
浊世滔滔,最多也就是把我腐蚀成一滩烂泥,但如果我本身就是烂泥,那又能奈我何?反正只是领一两个月俸禄就回凌霄剑宗,想这么多干嘛!
慕紫轩气结,看向姬瑶玉道:“你也是个坊主,哪有你这么教人的?”
“教的不好吗,至少让他少走十年弯路。”姬瑶玉拿手指卷着头发,盈盈笑着,意有所指道:“也给你提个醒,口上应承的都是虚的,落在实处的才是真的,杜笃之的事你答应我的,莫要忘了。”
而应飞扬也立时不再犹豫,道:“好!要我入职也可以,不过有一条件!司天台的书册,要能任我翻阅。”
慕紫轩睁大眼睛又向他看去,“你学坏学得也太快了,还带预支薪俸禄的?”
应飞扬笑嘻嘻道:“司天台你管的,这点小事还不照顾下自家师兄弟。”
慕紫轩翻了个白眼,最终道:“行吧,反正你是公主保荐,花的又是公帑……”但好像一不留神间,在一个即将吃空饷的小蛀虫的面前,展现了损公肥己,消耗公帑的大蛀虫该是什么样。
“成交,慕大人,卑职以后就听你差遣了!”应飞扬拱手行了个官礼道。
“那待会你先把碗筷收拾一下吧。”慕紫轩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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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天台,也叫太史局,坐落在洛阳城西侧,设立以来,名称虽屡有更改,但一直是个无权无势的清冷衙门。所辖不过是些观察天象,考定历数的闲散之事,达官显贵不来此处,升斗小民也求不到此门,所以可谓门可罗雀,罕有人问津,但也因此,几乎没人知晓司天台内另有乾坤。
正在慕紫轩带领下,应飞扬踏入司天台内中,只觉空旷寥落,暮气沉沉,不由皱眉道:“师兄,怎么也见到半个人影,你该不会是光杆将军吧。”
“别废话了,乖乖跟上。”慕紫轩没好气应道。
行不几步,便见一个高台上,几个巨大的浑天仪庄严肃穆,若一尊尊天神静默的凝望他们,而那些盘绕在浑天仪上的青铜巨龙,却显得狰狞灵动,似乎随时都会蓦地飞起,破空而去,
而奇怪的是,分明无人拨动,浑天仪却以几不可察的速度缓缓转动,应飞扬不由啧啧称奇,走过去细细打量,浑天仪各层分别刻着内规、外规,南极、北极、黄道、赤道,二十四节气,二十八列宿等等天象,仪上附着两个漏壶,壶底有孔,滴水推动圆圈按着刻度慢慢转动。
这般精巧工艺,令应飞扬大开眼界,慕紫轩看他模样,嘲讽道:“开眼界了吧,这几尊浑天仪是袁天罡亲自改进而成,可以用流水推动它们转动,转了百年也丝毫……”话说一半,便突得喝道:“别用手动它!”
原来是应飞扬手贱,轻轻戳了一下浑天仪,只这轻轻一触,却闻“嘎吱嘎吱”的机括声如闷雷般响个不停,几台浑天仪竟是以疯狂的转动起来,轮环上所布漫天星辰以不可见的速度移动,却又显得高深,玄妙,诡异,而盘在浑天仪上的几条青铜雕龙也同时喷出水来,好似行云布雨一般,晶亮水柱在艳阳之下,竟映出一道虹霓
莫说应飞扬被吓了一跳,连慕紫轩也从未见过这般状况,浑天仪转了一阵方才停下,说也奇怪,几台浑天仪上的紫薇帝星,竟齐齐的对准慕紫轩方位,而正对应飞扬的那尾龙,突得龙头处出现一道剑斩过般的裂痕,突闻背后一阵呼天喊地般的凄厉喊嘶:“乱了,乱了,全乱了!紫薇帝星位移!太素重开!璇玑倒转!全乱了!”
回头望去,一个身穿官袍,满头花白的官吏,捶胸顿足,如丧考妣,颤巍巍得指着二人,道:“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地乱了!大唐的江山,因你们二人,因为你们二人要大乱了!”说着竟是坐倒在地,捶地而泣。
应飞扬越听越觉离谱,委屈道:“我不过是轻轻碰了一下而已……”
慕紫轩也满脸尴尬的拱手赔笑道:“王老监丞,我师弟年幼贪玩,不小心碰了一下而已,并非是浑天仪自然转动,您老莫过多虑!”
那王老监丞一听此言,止住哭号,浑浊老眼眯成线盯视着应飞扬,道:“你是慕紫轩他师弟,方才是你碰到浑天仪了?”
应飞扬紧张的连点两下头,那王老监丞恢复冷静,起了身子,哼一声道:“你们这些天道修者,就是爱逆天行事,不敬天地,不知这举头三尺有神明么?浑天仪暗合周天星斗,其实随意可碰,你这一指头戳下去,指不准天地发生什么变化。”王老监丞知晓是应飞扬触碰所致,而非自然转动,心头一松,嘴上却絮絮叨叨的埋怨个不停,应飞扬看他说得玄之又玄,心中觉得好笑,却是强忍着点头称是,直到王老监丞数落到口干舌燥才停下来。
慕紫轩好不容易见他收口,怕他缓过来后又说个没完,忙插口道:“王老监丞,我这师弟不懂事,待会我定好好责备他,您老先将这浑天仪调回才是正事,莫误了天象。”
王老监丞一拍脑袋,道:“说得对,老夫都被你们气糊涂了,快走快走,以后不许这小子进入浑天仪十米之内。”说着,贴着浑天仪,一边看着星环,一边掐算着星诀计算星斗位置。
慕紫轩道:“老监丞,可需我从门中调几个精通天象帮你一同将它们调回?”
王老监丞头也不回,挥手如赶小鸡一般驱赶二人道:“你们这些天道之人,来了也只会添乱,走远些走远些,莫来打扰我!”
二人自是求之不得,转身离去,待走远了,应飞扬不满的嘟囔道:“这老人家也太过小题大作,不过就轻轻触了一下浑天仪,怎么到他口中,我倒成了祸乱天下颠覆山河的魔头一般。师兄,他到底是谁啊?”
慕紫轩摇头苦笑道:“他呀,是我名义上的上司,司天台的主管王希明王老监丞,这老儿跟天象星辰打了一辈子交道,整天除了星斗再也不关注其他,连人也变得神神叨叨的,不过观星的本事却是实打实的,便是我皇世星天门中,也少有人能及得上他,最近他还撰写了一部以诗歌形式介绍周天星斗的《步天歌》,也算别出机杼,你也当得个教训,别看到什么都要碰一下。”
“晓得了,晓得了,那老儿方说完,你又来数落我。”应飞扬不耐道,心头却琢磨着“我方才,真的触到那浑天仪了吗……”
但对他来说,这问题并不重要,很快被抛诸脑后,二人复行数步,来到一偏僻处,此处四周皆有楼宇哲别,中间伫立一个高台,台上有一弃置的浑天仪,浑天仪一动不动,连周遭龙雕都蒙上了一层铜锈,显出没精打采的蔫吧样。
慕紫轩走上前去,用手转动浑天仪,这浑天仪是用熟铜做成,赤道环,子午环,地平环……每一环都不下百斤,慕紫轩却是举重若轻,伴随老旧的摩擦声,将紫薇居中,三帝恒归于正位,便听噌得一声,脚下地砖滑向两侧,露出一道向下的阶梯,慕紫轩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道:“走吧,师弟,底下就是真正的司天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