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混蛋!白痴!竟要拆了祖庙建火药库!”信行突然将刀尖刺入桧木地板,粉面白皙的脸颊在烛火中荡出妖异光芒,“昨日他当着我的面,用南蛮火石点燃了父亲留下的《太平记》抄本!”
以织田信友为主的织田本家,早就将本家的香火供奉在清洲城内,而刚刚从分家夺取主家权力的织田信长便迫不及待地摧毁了传统的遗产。
柴田胜家盔甲下的肌肉骤然绷紧,他看见信行扭曲的倒影正爬上林秀贞黑色头巾。
“主公上月将农兵混编入足轻队。”林秀贞从怀中掏出卷筒,倒出的卷筒里夹杂着大量的功名状铺在榻榻米上,“这是织田信秀大人最后的遗物,当年在小豆坂合战时,信秀大人说...”
“武士的荣耀该在战场上夺取!”信行抢过话头,短刀突然挑起一张功名状弹向烛火。
焦臭味弥漫的瞬间,胜家仿佛看见二十年前父亲在河原切腹时,喉骨被太刀斩断的脆响。
障子门外传来三声鹧鸪叫,林秀贞的脸颊猛地抽搐。当第七张功名状火焰中蜷曲成飞灰状时,十二名身披蓑衣的武士如幽魂般从密道浮出。
“八百石高。”领头武士掀开斗笠,胜家认出这是今川家猛将冈部元信的手下,“今川殿下愿出这个数,换一场天诛。”
信行突然咯咯笑起来,铅粉剥落的脸颊露出孩童般的纯真。他解开阵羽织露出苍白胸膛,用刀尖在皮肤上划出带血的桔梗纹:“我要的不是钱粮,是兄长在稻生原被乌鸦啄食内脏的模样。”
雨声中忽然混入铁炮击锤的轻响。胜家握枪的手渗出冷汗——他早该发现,那些蓑衣武士的草鞋上沾着鸣海城特有的赭色黏土。林秀贞的佛珠声戛然而止,三十六个刻着“南无阿弥陀佛”的檀木珠子滚落一地。
“明晨寅时,驻守的佐久间盛重会打开西门。”林秀贞将所有被焚烧掉的功名状上的名字抄录在锦织上,将这份名单递给眼前的人,“柴田大人需带三百死士突袭信长本阵,届时...”
瓦顶突然传来异响。胜家瞳孔骤缩,十字文枪如闪电般穿透天花板。惨叫声中,一个黑影坠落在众人面前。
“是甲贺的忍者。”林秀贞翻过尸体,扯开衣襟露出胸前的桔梗刺青,“压切长谷部的刀痕,看来信长已经...”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在信长的眼线收到消息之前!”织田信行已经顾不上武家的风度,歇斯底里的吼叫着,催促着众人离开。
柴田胜家看着眼前尽失武士风度的织田信行,不知道想什么。
后半夜的清州城
“大人。”
柴田胜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秀贞没有回头,他知道这位同僚一定带来了重要的消息。
“说。”
林秀贞低声道。
“信行大人已经准备好了,”柴田胜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今川家的密使也在城外接应。只是......”
“只是什么?”
“信长大人最近加强了城防,特别是信行大人居所附近的守卫增加了三倍。”
林秀贞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转身看着柴田胜家:“今晚必须行动。再拖下去,恐怕就来不及了。”
柴田胜家点点头:“我已经安排好了。子时三刻,西侧偏门会有一队运送粮草的车队出城。我们可以......”
“不行,”林秀贞打断了他的话,“信长不是傻子。这种时候,任何异常的动向都会引起他的警觉。”
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林秀贞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记得,信行大人居所后面有一条密道?”
柴田胜家的眼睛亮了起来:“没错!那条密道直通城外,是当年信秀大人修建的。只是......”
“只是什么?”
“密道的出口在城外的竹林里,那里现在驻扎着一支巡逻队。”
林秀贞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那就让他们'恰好'在这个时候换防。”
柴田胜家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躬身退下。
子时刚过,清州城西侧的竹林里突然响起一阵骚动。
“着火了!快救火!”
巡逻队的士兵们慌乱地奔向起火的方向。没有人注意到,竹林深处的一处隐蔽出口,几个人影正悄然溜出。
织田信行跟在林秀贞身后,心跳如擂鼓。他能听到远处救火的呼喊声,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大人,这边。”柴田胜家在前面引路。
三人穿过竹林,来到一处隐蔽的山坳。那里已经等候着几匹快马,还有几个身穿黑衣的陌生人。
“信行大人,”为首的黑衣人躬身行礼,“在下是今川家的密使,奉命在此接应。”
信行点点头,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身边的树干,冷汗顺着额头流下。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和兄长信长一起在竹林里玩耍的情景。那时的他们,是多么亲密无间啊。
“大人?”林秀贞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信行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夜色中,马蹄声渐行渐远,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
与此同时,清州城的天守阁内。
织田信长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竹林的方向。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框,发出规律的声响。
“主公,”平手久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信行大人他......”
“我知道,”信长打断了他的话,“让他去吧。”
平手久秀愣了一下:“可是......”
“久秀,”信长转过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你可知道,为什么我明明知道密道的存在,却一直没有封死它?”
平手久秀摇摇头。
“因为,”信长的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有时候,给敌人一条生路,反而能让他们更快地走向灭亡。”
三日后,末森城。
土田御前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的官道。秋风卷起她的衣袖,带来一丝凉意。自从来到末森城,她每天都在等待这一刻。
“夫人,”侍女小声提醒,“他们来了。”
土田御前的眼睛亮了起来。远处,一队人马正快速接近。为首的,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小儿子信行。
当信行翻身下马的那一刻,土田御前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快步走下城墙,在城门口迎接自己的儿子。
“母亲大人......”信行跪倒在地,声音哽咽。
土田御前扶起儿子,仔细端详着他的脸:“瘦了,也黑了。这一路,受苦了吧?”
信行摇摇头:“只要能见到母亲大人,再苦也值得。”
林秀贞和柴田胜家跟在后面,看着这对母子重逢的场景,都不禁松了口气。然而,当他们走进城内,看到早已等候多时的今川家密使时,心情又沉重起来。
“信行大人,”今川家的密使躬身行礼,“我家主公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随时可以......”
“不急,”土田御前突然开口,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信行一路奔波,需要休息。具体事宜,明日再议。”
密使愣了一下,随即躬身退下。
夜深人静时,信行却辗转难眠。他站在房间的窗前,望着清州城的方向。月光如水,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一片惨白。
“睡不着吗?”
信行猛地转身,发现母亲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母亲大人......”
土田御前走进房间,轻轻关上门:“在想你兄长?”
信行低下头,没有说话。
“信行,”土田御前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你要记住,现在的信长已经不是你的兄长了。他是织田家的家主,是你的敌人。”
信行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想起小时候,兄长总是会在他摔倒时第一个跑来扶他。那时的信长,是多么温柔啊。
“母亲大人,”信行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随后坚定了信心,“这是我们唯一的办法!”
土田御前走到儿子面前,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傻孩子,这就是乱世的生存之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信行闭上眼睛,所有的一切都在他心里细细思量,荒诞不羁的哥哥,不断暗示的母亲,家臣们的推波助澜,既然到了这一步,公开反对信长,离开清州城,那么剩下的选择也没有什么了。
第二天一早,末森城的大殿内。
信行坐在主位上,林秀贞和柴田胜家分列两侧。由柴田胜家负责汇报
“主公我们已经集结了一千七精兵,随时可以动手。另外,我们还联系了美浓的斋藤家,他们愿意......”
信行听胜家的汇报,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他的目光不时瞟向殿外,仿佛在期待什么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