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八幕 烟火

从那个惊悚而又混乱的梦境醒来，甫深的头上尽是汗水。

用手托住头，让深陷其中的精神略微舒缓，暗地里却在回忆着梦中角落的每一个缝隙，每一个细节，待来龙去脉又走马灯般过了一遍，便愈是觉得古怪。

这是未来的自己么？为什么从刚开始的等公交变成了等火车？光影交叠的世界里清晰地感觉到那份说出自行了断的决意。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毫无头绪地闭上眼睛，甫深也不算是个封建的人，但这般离奇的梦境是否在告诉他最近的一些事情的终末因果？越是不安，便越是不断反复思考。绞尽脑汁去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结果，给自己无名的不安找个适当的借口。

意料之中，没有解释。

或许就只是一场梦而已呢？梦里出现的东西，也没什么值得在意吧？

虽然这样想着，但梦中那道被生活吞噬的身影，那抽着烟等待生命流逝的颓唐模样已深深地刻在脑海里，对一切不再期待的人，身上总有种独特的味道，犹如让人迷醉的花香，又如同腐肉的臭味令人作呕。那可能是未来的疲惫不堪的身影，真叫人害怕。

心不在焉地起床洗漱，收拾东西启程上学，姑且把离奇古怪的梦留在脑海里，这突如其来的预示或许是给这几天的昏沉一个理所当然的交代。

今天是子曦请病假的第五天。

追溯到五天前同样兴高采烈地在清晨来到教室，纵使离那真正的邂逅已经过了两个月，那颗为她跳动的心依旧保持着最初的欢喜。望向窗外，期待着一直期待的身影。

可惜破晓长空，第一节课开始起立时，只有前面的位置是空着的。

不安涌上心头，那有些幼稚的担忧让他不断望向窗外。

请假。

直到临近中午，班主任的话里出现了这个字眼。不知怎的，那下意识有些庆幸的喜悦，竟让他有些后怕起来。

自己是不是，太在乎她了？

很早就有这样的预感。长这么大，子曦或许是唯一一个真正进入到他世界的人，自己表现的太过热情，过于在乎。这样是否会让她进退两难？自己认为的敞开心扉会不会的弄巧成拙？

两个月很长，却又很短。甫深只觉得这是那么多年以来最快乐的日子。遇见小时候自己英雄救美的对象，从看到子曦迷人的脸庞深入到内心的喜欢。说不出来她到底有多迷人，只是在她潜移默化的接触中，他眼里已容不下他人。

这样无法自拔，是好是坏？

不得结果。

甫深开始挣扎于怀疑的苦水，易碎的玻璃心就在没有意义的思考中破碎又粘合着，一个星期下来，看向天空都是暗淡无光。

君久不至，思念成疾。

这就是思念不得的滋味吗？

果然自己是个敏感的人呢，总是害怕着莫须有的东西，总是幻想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恐惧。

但，真的是不切实际么。

转瞬间，脑海里突然又浮现起那道在黑暗中蹒跚的身影，那噩梦般的平淡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自己心心念念的，似乎一点痕迹都没有。

可能…未来的自己，就是那副模样啊。没有显赫的家世，将来的自己毕业，工作，不就是那个扯着领带陷入生活泥潭的样子吗？而她呢？优渥的家境，家中独女，必然决定着她未来的道路，这样看来，如今几日，便是仅剩的交集。

没有未来的爱，到底值不值得？

明天去看看她...吧。

市中心，医院。

时辰尚早，天空蒙蒙亮着，那漂浮的游云被渐渐亮起的晨光镶上一道银边，在还有不眠的昆虫鸣叫的林荫小路上漫步。深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胡思乱想没完的大脑，总算是安静了几分。

手里提着一袋水果。在店门口犹豫了半天才发现子曦对于自己还是那么神秘，她的爱好，喜欢的食物，一些小动作和个人习惯，即使自己观察力过人，却也输在了最笨的询问上。无奈地感慨着，挑选了一些最为平和不易被排斥的水果，万一她喜欢呢？

401…402…到了。

“我不要转院啦！”

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传出，那提着东西的手却已经开始颤抖了。

“乖，听话，你这病可不小啊，万一落下个什么病根就不好了。再说了，你都五天了不转院到底要干嘛啊？”

有些浑厚的男声响起，回应了房间里子曦的话。但对于未曾谋面的伯父的声音，话中的内容让甫深感到惭愧和内疚。

五天…她在等我。

“不嘛，我就要……”想到这，甫深敲了敲门，推门而入，恰好打断了子曦的话语，过道不过三步，但这短短的路程里他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第一眼便落在了躺在病床上的有些惊愕的子曦，不知是病服的衬托还是内心所致，他总觉得比起上次见面，她变瘦了。一时间眼底流落出几分心疼，隐藏的思念水落石出。

相顾无言。

直到突兀的咳嗽声响起，甫深神色一敛，侧身粗略地看向守在床边的身影，大概就是子曦的父亲了。低了个头叫了声“叔叔好”。眼底那份温柔被刻意的冷静代替。他必须要表现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因为还不知道他对自己的看法，最笨拙最普通或许才是最好的应对。

男人开口了，清朗的声线变得严肃，和先前在门外听到的判若两人。“你好，请问你是？如果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还是别影响子曦休息了，请回吧。”甫深清晰地感受到话中的敌意和他眼底的警惕。只是开口便送客的威慑还是在甫深的意料之外。

“叔叔好，我是子曦同学班上的班长，因为子曦同学近期没有来上课，故而作为代表前来探望。”

“哦？这都五天了才想起我们家子曦？”

“的确来晚了，毕竟现在学业繁忙，而且子曦同学过于受欢迎，小辈抢到这个名额确实也花了些时间。见谅。”

说着，甫面无表情地放下水果，目光略过了皱起眉头的男人，而是停留在了依旧错愕的子曦身上。

“要吃个苹果吗？”

子曦看着眼前两个在自己面前强装严肃的人，不觉间有些忍俊不禁。

“嗯……”

毕竟现在另一个男人还在，积攒的话语还是等待两个人独处的时候说吧，看到甫深给自己的眼神，子曦会意地笑了笑。

看到两个人这般默契，又见先前任性的子曦此时乖巧的样子。男人刚想开口，却被刺耳的闹钟打断，再看看表，面色一难，便极不情愿地拿起衣服，又看了眼从袋子里拿出苹果的甫深和一旁撑着脸看着甫深的子曦。眸子里却多了几分难以详尽的感情。

“给她的苹果要削皮！”

留下这么一句话，中年男人一关门离开了。

听到急促地脚步声渐行渐远，子曦和甫深不约而同的对视，相视一笑。

“怎么那么突然就住院了，那天送你回家不还好好的吗？严重吗？难不难受啊？怎么…还要转院？”

听着甫深连珠炮般的问题，子曦只觉得心头一暖，这几天缺失的一些东西猛然间就回来了。

“这个嘛，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啦，你看我现在不还是好好的吗？”子曦笑笑，同时挥了挥宛如竹竿的手臂。“我还是很结实的啦。”

看着子曦自己满不在乎的样子，甫深也不再说些什么，只觉得脑海里有些东西渐渐清晰…

“为什么这么久没来看我啊？人家都等你那么久了！”

“我的解释不够清楚吗？”

“听到你是班长我就想笑了，再说了，那些只是喜欢我的脸庞的人，又怎么会那么在乎我呢。我的人缘也没你想的那么好啦。”

“在害怕。”

“？”子曦睁大了眼睛，却看着低头削苹果的甫深仍然是一脸平静，仿佛刚刚那句话并非出自他的口中。

“只是想见你了，我也学你，没什么重要的啦。”甫深一笑，将手中的苹果递给子曦，“第一次给人削苹果，不要嫌弃哦。”

“哼。”子曦别过头去做了个生气的样子。长发随着摆动四散开来，若隐若现的浮红舒展开来。那可爱的样子看得甫深一呆。但下一瞬又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好似抗拒着一些东西。

今天自己是怎么了？未来的事情何必现在自怀啊…

“刚刚的…是伯父吗？”

“噗…”子曦一呛，咳嗽了起来。“那看出来像我爸爸？那是爸爸多年的下属了，我喊他叔叔的，你有没有认真正视人家啊喂？”

“……没敢认真看，就是假装对上眼，还好还好。”甫深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

“哈哈哈哈。”

“等下，好像点滴滴完了，哎呀好痛，好像在倒吸啊？！”

“不是吧，我看看？”甫深有些紧张地起身，但点滴在她的右手边，站在左手边的甫深求近地用腿撑着身体，身体下压靠近子曦的右手。中间隔着一段甫深用力支撑的距离。而子曦恰好也是吃痛地看着点滴。

“403…你的点滴应该是滴完……”护士突然按下门把手进来，刚刚好的角度看去，恰好看见甫深压在子曦身上……

……

“不好意思，打扰了。”

“别走！别！”

……

“直到今天是什么日子嘛？”

“相处的第八十二天。”

“……笨蛋，今天是情人节哦。”不知怎的，子曦先是红了脸。看着低头侧着看书的甫深，心里多了几分期许。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眼前这个男孩就给自己一种奇异的感觉，无可替代，无与伦比。相处之后又一起经历了一些事情，再加上居然是小时候相遇的小英雄。虽然没有一次明说，单是心里，没有那么迟钝的话，应该明确地知道彼此的关系了吧…

“哦，暂时保密吧。”甫深目光闪烁几次，视线转向子曦，笑了笑。“可以期待一下哦。”

“一起去看日出吗？看过那么多夕阳什么的看看日出好像也挺美的呢。”甫深看了眼越加明亮的房间，突然提议到。

“想到海边看。”听到日出，子曦脸上闪过几分期许。

“那一言为定咯。”

“真的啊？”

“大小姐都没看过的景色肯定要去看了呀。”

“哈哈那就说好了哦。”

日出日落不过一瞬，折腾一晚上的子曦总算闭上了眼睛。精美的睡颜时不时咂咂嘴，应该是个甜美的好梦吧。甫深就靠着窗户那样坐着，偶尔一阵风吹过在时间的书本上写下这段安静美好的一笔。

“一觉自然醒呐。”子曦眨眨眼睛，伸了个懒腰，看向甫深。

“我的情人节礼物呢？”

“怎么就惦记着这个？先吃点东西吧笨蛋，等会儿给你。”

“好吧好吧。”

……

“我出去一下，等我。”甫深起身，对着子曦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走出房间。

不一会儿，甫深回来了，什么都没拿，只是走到子曦旁边，自己小声嘀咕了一句“不知道变胖了没有。”便伸手揽向子曦。

“干嘛？！”子曦先是有些疑惑，但回想起甫深不怀好意的笑容，又下意识的害怕了起来。

只见甫深就这样将手伸向子曦的脖子和小腿，随后看了眼有些害怕的子曦，轻轻一笑，用力地一抬起。

公…公主抱？！

甫深一脸自然地抱起子曦，走出房间。此刻正是饭点，不少人都准备着饭菜在走廊上往返，看到这年轻的一对，都不禁露出一丝羡慕。迈开步子走向楼梯，一步一个阶梯走向顶楼。

不知为何，怀中的子曦异常安静，一言不发。甫深原以为她会大喊大叫嗔怪地要自己放她下去，然而此刻却紧紧抓着甫深的衣服，靠在他的怀里，偶尔有些轻微的颤抖。

“我们到了。”话语中突然的温柔连甫深自己都有些惊讶了。但子曦只是点点头，只是松了松环在甫深脖子上的手，甫深便会意地放下子曦。

“来这里干嘛啊？”

甫深看了看手表，表上的指针与逾预期的相差无几，甫深笑了笑，道：

“5——4——3”

“——1”

再回想起第一束烟花散开的声音已经被眼前的绚烂所覆盖了。远处在幽蓝天幕中盛开的花火交相辉映，五颜六色的光穿过摩天大楼的玻璃折射过来闪烁在脸上。她的瞳孔里是积攒的情绪爆发，是晶莹的泪珠滚落。

甫深看着她的样子，反而更加平静了。眼前的佳人值得自己去做一切事情，那个奇奇怪怪出来烦心的梦都滚吧，未来的就留着未来去纠结吧。

她值得，她真的都值得。

悄悄走到子曦的身边，轻轻挽起她的手，手很冰，不免又让人害怕他着凉。甫深抓起手，十指相扣。

既然冰的话，那就多牵几次手就好了啊。

“哎呀不要在看我哭了，这几天总是在意你为什么那么久都没来情不自禁就难受啊，烟花还看不看啊？”

“烟花哪有你好看啊？我还没看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