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那年的夏天,颜琇第一次见到贺森繎。
有一回,她和邻居家的姐姐潘思语手拉手上厕所的时候,路过了隔壁大(2)班。
两人站在教室外听见一阵哭声。
小孩子心性好奇,两只脑袋忍不住悄咪咪趴在窗沿上,探头去看里面的情况。
只见那个叫川儿的女孩子像块橡皮糖似的黏着一个脊背挺直、面容如瓷娃娃般精致的男孩子,哭得昏天黑地:“繎哥哥,我家要搬去城里了,可是我不想离开你,呜呜……”
颜琇觉得神奇:噢?看起来就像是亲兄妹分离似的。
如果不是男孩神情有些不知所措和尴尬的话。
颜琇不禁嘀咕一句:“他是谁呀?”
潘思语在她身旁回答:“我知道!他叫贺森繎,家里是镇上的,之前我妈带我去外婆家,我还在路上看见他了呢。我听说啊,他是他爸妈早些年捡来的,他爸妈感情不太好,在他两岁的时候就离婚了哇,但是两人都对他很好。”
颜琇“噢”了一声,心想:早就听说隔壁班有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如今可算是见到真人啦!
正在她们悄声说话的时候,贺森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
他慢慢抬起头,正好望进颜琇有些欣喜的清亮双眸里。
颜琇猝不及防和他对上眼,小脑袋急急忙忙缩回去,拉着姐姐转身离开。
欸呀,偷看被发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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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岁那年,颜琇和贺森繎同班。
一群屁大点儿的小孩下了课除了喜欢捉迷藏,就是喜欢玩过家家。
颜琇自认是个“成熟的小大人”,最喜欢扮演妈妈的角色,这时候贺森繎就异常主动地当起爸爸的角色来。
这时的颜琇一直留着齐脖子短发,还配了个平刘海,乌黑又顺滑的头发遗传了她妈妈。
农村孩子喜欢东跑西跑,时而爬树摘果子,时而在池塘抓蝌蚪,放学以后还得下地帮忙干农活,所以小时候的颜琇的皮肤也不算白,只是寻常肤色。
她是村里她那一辈最小的女孩子,因此村里人亲切地用方言喊她“小妹”。
她也是最乖巧的孩子,有礼貌,功课从不让父母摧,向来都是独立完成。
她是家里的独生女,遗传她爸颜瑞的头脑,人聪明,成绩好,悟性高,有自己的想法。
她人也活泼,胆子大了点,幼儿园里的每个活动,她几乎都拿过奖。
所以在一众还没长大的娃娃群里,好多女孩子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玩儿,以她为中心。
其中,有两个人和她最好,一个叫蔡芸,另一个叫苏环音。
这三个小姑娘以姐妹相称,依照年龄大小,颜琇是大姐,蔡芸是二姐,苏环音是三妹。
三人还办了一个“结拜仪式”,盖了手印,发誓要一辈子做好姐妹。
小朋友们的家彼此离得挺远,唯有颜琇和苏环音是邻村的。
春天,两个小姑娘喜欢一起放风筝,尽情地在池塘边宽阔的草地奔跑,任暖暖的春风抚摸脸庞,惬意极了。
夏天,两人会叫上村里其他小伙伴玩捉迷藏。
秋天,颜琇家门前的黄皮果树结了果,两人会摘最大最甜的那一串一起吃。
冬天,就窝在家里一起看动画片……
那些日子虽然并不是那么富裕,但也不失生活的味道与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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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琇七岁上小学一年级,那年十一月,她妈给她生了个弟弟叫颜煜。
颜琇八岁开始留了长发。
她奶奶和叔叔一家住在镇上,颜琇从二年级开始,中午就很少回家,直接在奶奶家休息,下午再去学校。
于是,颜琇利用午休时间把镇上同学的家都串了一遍——今天去这位男同学的家里看看电视,听听歌;明天去那位女同学的家里玩洋娃娃。
一天中午,颜琇吃完饭去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那条去幼儿园的小道。
路过一户人家门前,她看到了矮小萎靡的剑麻上刻着自己的名字,还以为是自己眼花,走近一看,上面居然还有贺森繎的名字!
颜琇吃惊又生气:啥人恶作剧啊!居然把我和他的名字刻在剑麻上!?
下一瞬,她“嘿嘿”地笑起来,接着拿起一块瓦片,在贺森繎的名字右下方刻上“大笨蛋”三个字,再把自己的名字刮得干干净净,然后笑嘻嘻地跑开了。
一路上还想着:早就看贺森繎不爽了,老是冷冷地看着我!和他搭话也从不对自己多说几个字!哼!
过了几天,她想起来这事儿,特意去看了剑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哇!
只见贺森繎的名字下方有个爱心,还连着新写的“颜琇”二字。
肯定是上次那人弄的!
颜琇气恼,又在贺森繎的名字上边画了一个猪头,划掉自己的名字。
再过几天,对面那人在颜琇的名字后写上了“小笨蛋”三个字。
仿佛一场隔空对弈,看不见对手,但乐此不疲,也算是另一种“礼尚往来”了。
很不巧,颜琇最后一次经过那户人家门前时,一位大娘望着自家门前体无完肤的剑麻,吼了一声:“天呐!这是谁把我家的剑麻弄成这样的?!”
颜琇只能冒着冷汗低头默默走开,心中朝大娘鞠了个躬:对不起对不起,大娘,俺们不是故意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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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级,颜琇当了班长,因为以前总是串门,所以她认得所有同学的家长,家长们也很喜欢这孩子。
每到家长会时,颜琇身为班长,和家长们打过招呼以后就会把家长们逐个领到对应孩子的座位上,完全不用问“您是哪位孩子的家长”这类问题。
还是三年级,学校允许学生们骑自行车上下学。
乡下的路狭窄,所幸车子也不多,学生们自行上下学还能给农忙的家长们减轻了一些负担。
村庄隐在山里,有一条小路通向山中,小路在山林深处岔开,一条通往勒村,是颜琇所在的村庄;另一条通往项村,是苏环音的家乡。
勒村环境清幽,有一条清澈的小溪围绕,四周都是松树,时不时可以看见毛茸茸的小松鼠在嬉戏,村里人的房顶有的红有的蓝,给一片绿荫缀上点点斑驳。
两姐妹放学一起回家,到岔路口前的南瓜棚挖一种名叫“啊啊虫”的虫子,因那虫子在人喊了一声“啊——”之后会抖动。
只要看到那层薄土抖动,就可以知道虫的位置并且把它挑出来。
两姐妹总是比谁挖到的虫子更大。
待玩儿够了,两个女孩子骑着小自行车依依不舍地道别:
“拜拜——”
“拜拜——”
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即使看不见对方也不罢休。
颜琇甚至有时已经回到了家,却还在对山那头喊“拜拜”。
饱含真情的清脆的道别声缠着袅袅炊烟,环绕在幽幽的山间。
每到此时,利娍英都会哭笑不得地劝道:“唉哟乖女儿,别喊啦……”
秋日,又是一天的放学时间,孩子们熙熙攘攘地结对到了车棚准备回家。
颜琇走在去往车棚的必经之路上,突然有人和她擦肩而过,同时还用手捏了捏她的脸。
颜琇还以为是哪位好姐妹,定睛一看,震惊!前面那个走得笔直的人是不是贺森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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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级,颜琇还是班长,估计是这两年当班长,板起脸来的时间多了不少,大家对她的长相也就不那么在乎了。
正所谓“年少不知班长美”。
那时班里的焦点是两个逐渐长开了的漂亮小姑娘:蔡芸和苏环音。
有一回换座位的时候,颜琇和贺森繎被安排在最后一排,两人中间留着一个过道。
下课的时候,颜琇站起来伸伸小懒腰,往旁边瞥见贺森繎长开了的小帅脸,心想逗弄他一番,就丢了一个纸条过去。
纸条上是清秀端正的字迹:蔡芸和邓海倩,你觉得哪个好看?
贺森繎看了之后,瞥了她一眼,就飞快地写下答案,传了回去。
这么不假思索?!颜琇微微惊讶。
她接过纸条看了一眼,脸上有些羞赧,“嘁”了一声,接着狠狠地给了贺森繎一记眼刀,迅速将纸条揉成团,坐下来从抽屉里拿出下一节课的课本,出门去了。
她没看见贺森繎嘴角有着不可掩藏的笑意。
那张纸上的答案是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你。
依旧是四年级,颜琇患上了水痘,休了近一个星期的假。
当她再次回到学校时,竟有两三名高年级男生坐在最高的单杠上,远远瞧见她就直直地冲着她喊“贺森繎老婆”,那声音大得吓了颜琇一跳。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课外活动时间,竟有一个六年级的学姐在颜琇和小姐妹们在沙坑玩耍时,趁她不注意往她头上撒了一把沙子!还皱着眉头嚷嚷:“少勾引贺森繎!”
这一连串事情下来,颜琇一脸茫然和愤怒:不是,我啥时候成他老婆了?我啥时候勾引他了?
待她和姐妹们好不容易把她头上的沙子清理干净后,颜琇火急火燎地找到贺森繎,一脸不快地跟他说:“贺、森、繎!是不是过分了?!麻烦你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和手!不然,我、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说完她还“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年少的狠话总是那么的幼稚又无理取闹,还掺着几分撒娇。
贺森繎那漆黑的双眸看着她远去,嘴巴微微动了动,却是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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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一个傍晚,当颜琇依旧大声嚷着“拜拜”回到家时,利娍英提着菜篮子站在门口,一脸奇怪地问:“乖女儿,刚才贺森繎打你房间电话找你,我说你不在,他就挂了电话,发生什么事了吗?”
颜琇心里一咯噔。
她房间里的小电话是座机,前年她爸从外地出差回来带上的,送给她当生日礼物,这号码除了家里人也就颜琇的几个好姐妹知道了。
在妈妈的眼神打量下,颜琇忽然心慌,几秒钟内,对自己说了好几个“别紧张”。
“啊……妈妈,是这样的!我是班长嘛,所以当然知道今天布置了什么作业,贺森繎他今天是值日生,去倒垃圾了,就错过了布置作业的时间,所以,他一定是问我作业是什么。”
颜琇平复心情,扬起人畜无害的笑脸,装作一副没啥事的样子向妈妈解释。
“是吗?”妈妈半信半疑。
“当然啦!不然呢?哎呀,妈妈~天都黑啦,我的小肚子都饿瘪嘞,我想吃炒玉米!”颜琇瞄了菜篮子里的玉米一眼,一边说一边将妈妈推向了厨房。
放下书包后,颜琇悄悄拿了房间的小座机,藏在厚外套的口袋里,跑出门时朝厨房喊一声:“妈妈,我去阿武家拿羽毛球拍——”
阿武是村里的一位同龄小伙子,两人有时候会在一起打羽毛球。
“好。”厨房里的人应了一声。
颜琇跑着跑着,估摸着离家远了些,开始拿起手机回拨。
“喂。”一个略微清冷又带着些稚气的声音响起。
“贺森繎?”颜琇打了声招呼,“你干啥打给我啊?不对,你从哪儿弄来我的电话号码?”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颜琇对电话那头嚷嚷:“大哥!我……哎呀!沈大伯,这么晚了,才回家呐!”颜琇看到干完农活的沈大伯渐渐走近,立马先打了个招呼。
话刚说到一半的贺森繎在电话另一旁皱起了小眉头。
沈大伯和蔼地笑着回答:“哟,小妹啊,天都黑了,咋不回家捏?”
“哈哈哈,我和小姐妹聊会儿天捏,您快回家吧,路上小心噢!”颜琇笑着解释。
“哎!”沈大伯渐渐走远。
“哎呦……”颜琇深呼吸,继续说:“咳咳!贺森繎,你听好了!”
“嗯,小姐妹,我在听。”
一听到贺森繎沉静自若又带着点揶揄的回答,颜琇一顿,气势一下子弱了许多:“啧!说什么想不想的?在学校不是可以见面吗?以后不许打电话过来了!”
对面那人沉默了一下,“哦”了一声。
“好啦,早点吃饭早点写完作业早点睡觉明天就可以早点起床上学。拜拜!”颜琇忽略掉对面那人有些丧气的“哦”,精神振奋地说了一连串“早点”。
“嗯。早点见你。”贺森繎说完就挂了电话。
留下颜琇在北风呼呼的林子里痛骂这人的厚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