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西阳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四十,我和内民一人吃了一罐八宝粥,然后准备睡觉。
老爸说食堂的晚饭是羊肉白菜馅的包子,他知道我和内民坐车肯定会呕吐,空空的胃无法适应这包子,所以他没给我们留晚饭,就以两罐八宝粥来代替。
我和内民住一间屋子,屋很小,只能放下两张床与一张书桌,是在我们到来之前临时隔出来的。第一次住板屋,睡行军床,还真有些不习惯。戈壁昼夜温差大,虽是夏季,晚上睡觉却要盖棉被。睡觉前内民将被子抖了几抖,他尽量让抖被子的动作不那么明显,可我还是看出来,他是想检查一下被子里有没有老鼠或者蛇一类的动物。怕我笑话他胆子小,所以他不想让我发现。
我在床上躺了下来,将身子放平,我闭上眼睛,想快点睡觉,小文哥哥说明早带我们看一样好玩的东西,我要早点起床。刚有了点睡意,房子开始轻微地摇晃,我睁开了眼睛,难道是地震?我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光着脚向外间走去。
外间是老爸的卧室兼工作室,桌上的灯亮着,老爸在书桌前写工作汇报。房子依然轻轻地摇着,老爸毫无反应,我想应该不是地震,我又回到床上重新睡下。房子轻微地摇晃,床也跟着轻微地晃,窗外开始响起风声,原来是起风了。起初风声不大,渐渐地大了起来,像一个坏蛋在窗外吹口哨,时响时轻,但始终没闲着。又过了一会儿,风声变成了动物的嗥叫声,像狼,又像巨大的猫。那怪里怪气的呼叫声让我的联想无比丰富,窗外正奔跑着一个比房子还要大的怪物吧?是不是风怪呢?这么大的动静,显然不是小动物能够发出来的声音,它可能有几层楼高,我们所住的板房在它的脚下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纸盒子,它随时都有可能一脚踏上来,然后将我们踩扁。它长没长獠牙?有没有尖锐的巨爪?万一它撕裂了房顶,将它可怕的大脸突然凑到我面前怎么办?
睡在另一张床上的内民,早已用被子蒙住了他的头。内民像只鸵鸟,以为把头扎进被子里就安全了。我知道他没睡着,他的心里一定在拼命敲打着一只小鼓,咚咚咚……
野兽一样的风渐渐吼累了,走远了,下一个地方,它去哪里呢?不管它去哪里,毕竟它已经从我们身边离开了,总算安全了啊……想着想着,我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
我被老爸和小文哥哥的说话声给吵醒。
内民还蒙着被子撅着屁股呼呼大睡。昨天吐了一路,他累得不行,呕吐也是体力活。我跳下床,摇醒了内民。
“起啦,起来啦,不能第一天就睡懒觉。”
内民的眼睛只睁到一半,眼神迷迷糊糊。
我接着晃他,折叠床不稳当,和内民一起猛烈摇晃。
内民终于被我摇醒。
起床先整理内务,这是我们昨晚入睡前老爸交代过的。叠被子时,随着被子的扬起,我被呛了一下,被子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上一层沙尘。
想到昨夜的大风,我想这是风怪临走时留下的吧。
走出了板房,阳光非常刺眼,戈壁的月亮不同于城市里的月亮,太阳也不同于城市的太阳。阳光格外刺眼,阳光下,我和内民不约而同地眯起了眼睛。
“醒啦!”看见我俩一前一后走出来,老爸笑着问。
“我需要一个墨镜。”内民嘟囔道,“我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过两天就适应了!这里空气的透视度好,所以阳光刺眼,你要有个适应期。”老爸显然不准备给内民找墨镜。
在这片荒无人烟之地,到哪里给内民找墨镜呢?内民返身进屋,从他带来的背包里取出了棒球帽,这家伙,可真细心,还带了一顶棒球帽。
戴了帽子重新出门的内民满意地吸吸鼻子,他的眼睛从半眯成为稍微眯一点点。在疼爱自己的水平上,我确实甘拜下风,我继续眯着眼睛,我们在老爸的带领下向餐厅走去。
什么餐厅啊,只是一间小屋而已。
小屋里放了七八张长形餐桌,已经过了早餐时间,只有我们仨来吃早餐。
老爸端来了早餐。
可是,早餐之前不是需要洗脸刷牙的吗?
一张小油饼,一块腐乳,一个水煮鸡蛋,一碗番茄鸡蛋汤,上面漂着紫菜,还有一杯水。
我的嗓子突然有点干。
我端起水杯,刚想喝口水润润嗓子,老爸说:“那水是煮鸡蛋的水,用来漱口的!”
“不要一次用完,吃完饭还要用它刷牙和洗脸。”老爸拿起其中一个杯子喝口水,漱了漱口,然后走出门,在门外的不远处吐出了嘴里的那口水,那水瞬间消失,沙砾们争抢着吸收了它。
天哪,一杯水,先漱口再刷牙再用来洗脸,怎么能够?
“这怎么够用?”我叫道。
“就这么多水,等你学会如何支配这有限的水之后,你就知道如何够用了。”老爸冷静地回答。
我漱了口,用了两小口水,接着开始吃早饭,我发现饼不是新鲜的,大概放了好几天,有点硬,我在饼上面刷了一层腐乳,勉强盖住那放了几天的食物气息。汤倒是热乎乎的,很好喝,我一口气喝个底朝天,可是最后一口,除了汤水之外,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家伙随着汤水一起冲入我的喉咙里,我差点吐出来,沙子!没错,那是沙子,可为时已晚,它们已经进了我的肚子里。
因为每天都在刮风,运来的食用水无论怎样严密地存储,沙子还是无孔不入地入侵到水里,即使过滤后,也会有一些沙子混进煮饭的水里。只要人在西阳,谁也躲不开饭菜里的沙子。
内民这家伙比我谨慎多了。他慢条斯理地吃饭,盛汤的碗,他轻拿轻放,他不像我那样一口气将汤底喝光,他在碗里留下了一层汤底,所以他没有喝下一粒沙子。
内民狡猾地看着我,打趣道:“沙子要在你的肠胃里展开一段奇异之旅了哦!”
这家伙,幸灾乐祸。
洗漱的地方也在食堂,尽管有些不合理,老爸说反正都要用水,所以地点都设在了一个地方。
漱口只用几口水,接着饭后刷牙,再用去杯子里五分之一的水,剩下的水,我学着小文哥哥的样子,浇一点在手中,像猫洗脸一样的开始洗脸,再浇点水在手中,再猫洗脸,就这样,一杯水正好用光。接着老爸递过来干毛巾,我和内民轮流擦脸。我擦脸动作快,两下子就好,我将毛巾丢给内民。内民接过毛巾后不像我那样立即擦脸,他看了看毛巾,眼神里有丝狐疑,我们需要共用一条毛巾?
内民正想回房间打开他那百宝箱般的行李找出他带来的毛巾时,小文哥哥喊我们:“好了吗,你们俩?”
内民一狠心将毛巾擦向他的脸。
那毛巾的味道,是不怎么好闻。
将杯子送回厨房,我们要出发去一个地方。
内民还是以冲刺的速度回房间里取了一个背包。
“昨天带你们见了砾地鼠,今天带你们看野骆驼!”我这才注意到,小文哥哥的脸就像一罐打开的酱,黑乎乎的,我想,一定是戈壁的太阳给晒的。
基地总共十七个工作人员,吃过饭,老爸和同事驾车外出工作,小文哥哥这两天休息,他将时间留给了我们。毕竟在这种与外界没有联系的地方,有小孩子来,也是值得欢呼的新鲜事,不然他只能睡睡懒觉,或者坐在门外看着大戈壁发发呆。
徒步半个小时左右,一些细瘦的石头模样的家伙出现在我们眼前,再走近些,才看出这些耸立的家伙不是石头,它们像树桩。听着我和内民的猜测,小文哥哥说:“没错,它们确实是树,不过是远古时代的树,现在它们应该叫化石,统一称作硅化木。”
小文哥哥好厉害,他居然能从这些硅化木中认出哪个是柏树,哪个是枣树。
我和内民又是一阵啧啧称赞。
别看这个地方如此荒凉无垠,可是在远古,植物主宰着这个地方。
“小文哥哥,这些远古时代留下来的东西你都认得出来,真厉害!”内民一脸崇拜。
对内民的称赞,小文哥哥一点都不骄傲,他说:“其实也不像你们认为的那样复杂。当你们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之后,只要认真学习与辨别,也能一眼看出来。树是最诚实的,它们会告诉你们许多过去的故事与经历,比如它的年轮、纹络,不难看懂的!”
“不过,现在我们不是来看这些硅化木的,我们来看野——骆——驼。”
蹲在这些足足有一亿岁的硅化木后面,我们静静地等待着。
小文哥哥说这些野骆驼很守时,每天清晨七点半左右,它们就会在这里出现。这是一家五口,四大一小。
五分钟之后,我们的视线里出现了几匹野骆驼,我们赶紧伏下身来。是的,四大一小,小的那一匹很可爱,虽然隔着百米的距离,可是能够清楚地看见小骆驼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
小文哥哥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温柔,他低声说道:“这个小家伙,就是在这里出生的。那天刮起了很大的风,寒风刺骨,三匹骆驼围在母骆驼的身边,就像一个屏障。我想看看接下来的情况,可惜当时我不得不回去,不然保准给大风刮走,不被刮走也得被冻死。回去后我一直在担心,怕这小家伙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无法存活下来,冬天戈壁的夜里多冷啊,可是第二天一早我来看它的时候,这个小家伙,哈哈,它居然能够站起来四处走动了!”
为首的大骆驼,大概是一家之主,它个头最大,虽然有些瘦,但精神十足,一举一动极为庄重。它缓缓地向半空中嗅着,虽然半空中什么都没有,这时就连一丝微风都没有,它摇了摇头,似乎在说,这天气怎么看都不会下雨……我在心里将它的动作神态这般翻译一番。
实际上它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也不能开口问小文哥哥。骆驼们刚一露头时,小文哥哥就警告过我和内民,只许看不许问,也不许乱动,野骆驼耳朵灵,听见我们的说话声会受到惊吓,受到惊吓之后,有可能它们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
我在心里翻译它们一家的对话。
大骆驼是公驼,它吧嗒几下嘴巴,开始播报今天的天气预报:“万里无云,降水概率嘛,哼哼,大概为零。”
“哦,那和昨天又有什么区别呢!”它身后的母骆驼嘴巴嚅嗫着接话,“孩子可以先在这里晒晒太阳,接下来我们还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到苦泉呢,这和昨天又有什么区别呢!”
小文哥哥说,距离我们基地三里之外有一处泉眼,水很少,一夜才能渗出一平方米左右面积的泉水,但那水很苦涩,人是无法食用的,这种泉水叫作苦泉,只有骆驼这种动物才能忍受。
至于为什么它们不住在苦泉附近,而是跑到很远的地方去活动,小文哥哥解释:“动物会维持它们的生态系统。不住苦泉附近,而是选择每天长途跋涉去喝水,喝完水再离开,肯定有它们的道理。”
对它们,我们不可能事事都了如指掌。
小家伙有些累了,它卧倒在地,开始休息,大骆驼们在一旁耐心地等着。野骆驼也知道宠孩子!
我们也等着,半个小时过去,小骆驼丝毫没有站起身继续赶路的意思,不但没有,这时母骆驼也在小骆驼的身旁卧下身来。
我的腿已经麻了,我相信内民的腿一定也麻了,一转脸,却发现内民虽然像我一样趴伏着身子,可是这家伙将背包垫在胳膊与胸口下面,以一种舒适的姿态。这家伙,还以为在日光浴啊。
“我们走吧!待在这种地方时间不能太久,硅化木有一定的辐射性,距离太近,对人的身体就会产生一定的损害,比如说头痛。”
“为什么?”内民不解地问。
“硅化木形成之后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它形成于侏罗纪时期,是史前树木的遗物。硅化木可能含有的氡,是由镭衰变产生的惰性气体,常温下能够形成放射性气溶胶,对空气造成一定的污染。”
虽然听不太懂,但还是明白它是不好的。
说完,小文哥哥果断带领我们撤离,戈壁的宁静,就还给这幸福的一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