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客栈

唐正大笑了几声方道:“好个栽赃陷害,也不知你们这计用过多少遍。想知道是谁做的好事,问问店家不就什么都明白了么?”

乡团中有人不耐烦地开口道:“休要你扯我尾、我扯你尾的,都把利器放下!”

无论是唐正唐立,又或者是道士们,无一人听乡团的话。

唐正抢在乡团的人涌进来围住他们之前,先行跃至唐立身旁,轻轻捏了捏后者肩膀,又持剑护住两人要害。

乡团围人时,那些道士自然不客气地破口开骂,但到底未动起手,乡团有人找到店家,后者不知何时晕了过去,乡团的人硬是拍不醒他,只好找来几个店伙问情况,而房客们自觉闭门谢客。

几名店伙你看我、我看你,皆不敢当面指认,只含糊推说当时未看见怎么回事,再进来时双方已在交手,地上也一片糟乱。

店伙未必不明全貌,这是所有乡团之人都看得分明的事。

在不知下一步如何时,乡团成员纷纷看向一魁梧汉子,显然他才是率众前来的头儿。

那汉子皱着眉道:“打伤店主、捣坏家具的人,必是你们中的一方,至于谁该担这个责,还须报请地面上的官员审讯,不如请诸位到我们堡里做客,免得再扰此地民众。”

汉子说是请,可谁都知道是要给关起来、听候官面发落。

道长的大弟子率先发难:“喂,你可知我们仙师名头,就凭你们几只臭鱼烂虾也敢叫唤仙师做事?”

此言一出,众道上又骂了起来,乡团不堪辱骂,动手推揉道士。

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道士们忽然安静下来——道长连咳几声,接过弟子递来的一封书信,疾斥道:“这是忠州防御使赵大人送来的亲笔信,邀老道往忠州一叙,你们是成心要在此地扣留老道么?”

赵安祉的名字一出,乡团之人又纷纷侧目看汉子脸色。

汉子只瞬间动容,很快又恢复常态,上前就要接信来看。

道长举信之手微收,便有两名道士上前一步拦下汉子。

汉子道:“既不让我看,又如何知信的真假?”

语气里,似已透出几分信服。

道长眯眼一笑:“取我法服来!”

道长的弟子们忙从他们携带的箱箧中捧出七星交泰冠*浅黄道服、三色云霞、五幅黄裙及犀簪、香简、银佩等物。

乡团众人尚不明白这些道士的举措为何,一旁的唐正给唐立讲解道:“这是道教新兴的一个流派——神霄派的法服。看这装束,这牛鼻子在派里的品级还不低呢。”

乡团的人并不知道这神霄派有何异常之处,神情颇有些茫然,只汉子知道道士都是些难缠的人,虽不知他们说的跟赵安祉有关系这件事是真是假,但难保不是真的。

道士们凭一袭道服,己是在这一带府路间横行无虞,今日竟碰上这群见了师父法服还不拜倒的愚民,己是相当不耐:

“莫要逼仙师出手,请来神仙在你们此处下一年的雨!”

“是啊,保管教你们尝尝洪水的滋味。”

有的道士已从衣中取出些黄符来,作势要吓唬这些乡下武夫。

庄稼人无甚知识文化,遇着妖僧恶道之流己觉棘手,更不知其布咒降雨的法术是真是假,倘若是真,那么此地百姓就要遭殃。

听了道士们的恫吓,不少乡团成员面露难色,已有人开始打量唐立、唐正,似乎在预想用什么方式来捕住两人为好。

唐立心中一阵不快,分明是他们这类人掌握着驱火引雷、呼风唤雨的驭术,偏给世人称作“妖”,要东躲西藏;这些只会用黄纸写一串谁也看不懂的东西的人,倒给世人尊作“仙师”,这世间如此荒谬之事还有不少。

道长看出汉子的为难,冷哼一声:“我等修道之人受你冤枉,不过小事,老道不同你们计较,只是替天行道、铲除奸邪之事尚未了了,你们若不想理会,就请到一旁歇着,待我等擒住两小贼,让他们拿出财物来补贴店家就是了。”

有道士出声道:“师父,若是他们身上的钱财未必够赔偿的,该怎么办?”

道长口诵一段经文后,方道:“看看还缺多少,我们添上。”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里,汉子也顺势下坡,他朝几个乡勇使个眼神,数人便围住了店面所有出口。

汉子道:“我等岂敢袖手旁观,愿助道长一臂之力。”

道长捻须得意:“甚好,甚好,”

两派大有结盟之势,人数相加己近二十号人,是唐正两人人数的十倍之多,唐立不免有些心急,低声问唐正:“正哥,你怎地不出声呢?现下该怎么办?”

唐正只是对他一笑:“我们就算再怎么讲,他们也是要合作一块先拿我们的——我们到底人少。你记清这地上的杂物了么?”

说到后面,唐正话头一转,倒问起唐立能否熟记这客栈里散落各处的物什状况来,唐立知他向来不说无用之事,又是在这样的情急关头里,如此发问必定有他的原因。

唐立扫了几眼,闭眼回忆后又同实地对照几次,点头道:“记得清。”

这当儿,道士们和乡团的人也携起手来,准备围攻两人。

唐正弹剑长啸一声,震得外头雷声也似小了,他对唐立道:“此地用于练习追云逐月甚好,你尽管放胆一试吧。”

说完,唐正举剑一横,挡下数人。

道士同乡团的叫嚣声只教唐立心颤了一下,他见唐正出手了,也深吸一口气,提气轻身,手捏剑决,再一次使出追云逐月步法来。

淡淡银光已笼住唐立身形,众人不曾见过这门轻功,举着武器先看唐立步伐,而唐立或坎或离、忽兑忽震的身法,只几个起伏,离众人又远了一截。

初时唐立不敢出剑,全因惊惧对方人多,但众人在捉摸不透而选择没有动手,在前面一会儿没有出差池,这给了唐立勇气同信心,当下步法更快了,身影也在银光中变得朦胧。

此时众乡团、道士们或出棍,出剑,想拦下唐立,却都打了个空,不由得心生不满,你怨我出棍挡住了使剑的空当,我怨你乱挥剑要砍伤自己人,乱作一团。

唐立见这客栈门面虽不小,但施展轻功起来,不消一会便要碰壁,只能另寻他路,更兼地上桌椅杂物甚多,躲闪时可选余地就更小,唐立步法也受了限制。

道长不愿同唐正碰撞,只一心要拿住唐立出气,他见乡团、道士混作一团,而唐立正要折往一旁,他寻思这门轻功虽让唐立身形披了几抹银光,但也不过是在此地绕圈子,于是出声呼喝,让众人列开长阵,根棒、长剑相接,似捕鱼张网般向唐立聚拢。

这等情形唐立如何瞧不见?但他回头看见唐正不疾不徐地挥剑迎敌,纵使敌人数量胜他十倍,唐正仍能镇定应对,每隔数次呼吸就有人惨叫一声、中剑仆地。唐立再看自己身处情形,不禁一阵眼花耳热,豪气素生,心中不断念着心诀,已有反击之心。

一乡团见唐立己近,大喝一声,举棍就朝唐立头上打去,唐立力气毕竟不比成人,先躲过了这一棍。

随着乡团出棍,“网”已有缺口。

唐立并不挥剑砍向那人露出的后背后背,只因为在躲开的一瞬之间,他看见紧随而来的道士,而他们必定会在自己砍向乡团的时候捅自己一剑,但也就在此时,唐立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他要在“收网”的时候把“网”捅出几个口子来。

唐立也不同第二个道士纠缠,回身后踢将桌子踢向后者,后者一剑下去,也只砍到桌子的一半,力道使岔了道,险些折了手腕。

众人不识武道,还道唐立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取守势来躲避,后至者反过来大开大合地只取攻势,于己身却半点回护余地都无,可谓是门户大开。

忽地银光一送,一注红血便溅了出来。

这道银光自然不是唐立使追云逐月时身上的光晕,而是他手上封剑的寒光一点。

方才唐立趁第四个扑来的道士破绽尽露之时,起手一刺,但他自己也没想到一击中的,轻而易举的划穿了道士的咽喉。

那道土踉跄着奔向道长,最终出不了半点声息,便血溅数尺,仆地而死。

众人受惊之余,唐立已闪出数丈外,手中封剑的血迹已不甚看得清。

眼看着自己的同伴竟无声无息地死在了一个小孩手里,一众道士手脚均是发软,尤其是刚才同唐立几乎是擦肩而过的两三个道士,更是心悸不止。

如此,无一个道士再敢上前围住唐立,向来是只有他们手刃别人的,还没见过有谁如此干脆利落地夺走他们性命的。

道长先定了定神,看向唐正那边,仍剩有数名乡团和汉子红着眼围住唐正,他心想就算是要杀掉这些人,谅一个年轻人武功再高也须费点时间。

道长有意擒住唐立,便抽出身后的拂尘,授意众人只围而不攻,再让他同唐立斗上一场。

唐立见众人并无再围殴之意,悄自运转功力、恢复气力,将方才不顺的功力调整引入正道。

道长鹤步走出,峻目道:“好个妖孽,休怪贫道使出全力,待擒住你,倒要看看你是哪个妖王所化!”

唐立按剑只是冷笑,先前他己看出这个牛鼻子并无真材实料,再单独较量一场,他也不惧什么。

两人相距不过七步时,道长左手一抬,几枚银针射出,唐立一惊,忙撤步避开,此时道长拂尘抽至,逼唐立举剑相挡。

唐立原以为削断拂尘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却不晓得那拂尘是用何种料子做出,竟坚韧不断,还借势卷住了封剑。仓促之间,唐立不会应变,仍用力要夺剑回来,道长任他使劲,只不过手不离拂尘,左手弹指要点住唐立穴道,后者心知不可中招,吸气缩腹,使道长戟指短了寸许,拿不住神阙穴位。

剑既被捆,相当于废去唐立半身的功夫。唐立抓着剑柄不肯松手,而剩下的拳脚功夫又不到家,很快便在拆招碰硬中落了下风。

道长心想对手不过是个娃娃,三招制不住他便是自己丢了脸。于是道长左手发力,被唐立拆了一拳后,迅速化拳为掌蛇行而上,深入唐立手肘,就要点中其乳下要穴,唐立情急之下撤肘右缩,右手运功入剑,胡乱间拖剑下铡。

这一变势极快,拂尘尘尾虽韧,但它软而灵活,道长只能握其柄而不能控其尾。剑身铡落处,恰是道长探出的双指,后者痛呼一声:“啊呀!”

唐立下盘并不稳当,所使力道又不对,虽伤了道长,自己也踉跄了一两步,险些栽到地上,所幸右手仍能拽住封剑,借道长之力稳住了身形。

趁道长叫唤、站稳身子时,唐立握剑顺着拂尘卷势反向转圈,快速抽出封剑,又后撤数步,按剑封住门户。

道长“哎哟哎哟”地捂住手上断口,一日之间给小儿伤了两次,颜面上的痛恐怕是要比身上的伤口更疼。

众道士仍疑惧唐立,无一人上前扶住道长。

就在唐立这头同道长缠斗时,唐正那边已分出高低。

唐正手中长剑并不专门抹人脖颈,而是拣众人手筋处下手,长剑上下翻飞,银光闪处尽是殷血点点,只有唐正伤众人的份,而众人就连他的身都近不了。

再数个来回后,汉子所带的十余号人仍能举棍相斗的只剩三四个,唐正看着越斗越绝望、越斗越疯狂的乡团,连退数步道:“你们还要打下去么?若真是我等洗劫客栈,何须大费周章,弄得满地狼藉?”

唐正身形一退,汉子不去想他是不是想停手,只道他力尽畏战,又红着眼跟上去挥棒直打。

这时唐正心知,若不出点力教他们瞧瞧真本事,这些人是不肯住手的了。

长棍劈来,唐正却收剑入鞍,左手刚触棍身,便运功入棍,使那头持棍的汉子感觉用尽全力只打在棉团中——力道被唐正一托,已卸舒得干干净净。汉子忙抽棍护身,却只抽回不盈一尺的短棒。须知唐正在上面施用的是横劲,早教长棍断作六七截,并且截面光整,似用利器削断。

直到武器被毁,汉子才明白,他们同跟前这个年轻人在武功上的差距有多大,不由得暗叹一声。汉子回顾左右,不幸中的万幸是只有道士那边减员,而乡团这边最多是手脚受伤、性命还在,己显得是这年轻人剑底留情了。

想到此处,汉子吹个忽哨,乡团之人闻声齐拢至他身边,唐正心想他们应再无缠斗之意。于是唐正身形飘飘,落至唐立身边,刚听得汉子道:“今日我等确实敌不过你们,可职责所在,容不得你们再在此地停留,还请各位尽早离开此地,否则就是拼了命也要请走诸位。”

唐立听了这话,心里觉得好笑:你们全上都奈何不了我们,现在这么多人受了伤,就凭剩下的几个,又能怎么赶走我们?他再看汉子神情凛然,大有舍命在此的意思,这让唐立转而心生佩服:若他真是舍命护地,倒也不失好汉之名。

唐正两人还没应声,反而是道士那头又起喧闹,道长首徒大嚷:“这话何意?你们胆敢赶我们走,不怕我们布咒降雨么?”

汉子先不搭话,冷眼瞧着道长颤颤巍巍地任由道士们敷药裹伤的情形,瞧了一会儿才道:“你们连个小孩子都对付不来,要真能布咒,何不早用?”

这话一出,道士那头又炸出一连串的叫嚷来,大意是怨乡团之人手脚愚笨、碍手碍脚才擒不住唐立,但这会儿,道长和他的首徒却不吭声了,道士们看他们的头儿不说话了,叫嚷声渐息,只有最后一声:“凭什么把我们跟贼放一起对待……”开始的“凭什么”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到最后却软了下去,几乎听不得他在讲什么。

唐正哈哈一笑,众人不由得看向他,唐正慢慢地说:“罢了,既然被你们这些人说是贼子,那我不抢点东西倒是亏了。那位道长,劳驾把那件道服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