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这世界需要一面真正的平面镜

杜金山

无论您是否愿意承认,作为主体的人,在您试图观察和描绘这个世界时,既不会有绝对的客观,也不会有绝对的主观。虽然,客观世界是真正客观的,任何人在观察世界时绝对都是通过自己的主观来进行的。我们越有深邃的目光,看世界时就越会受到内心那个主观世界的影响,由于观察者对观察现象的主、客观影响,我们无法做到绝对客观,这与人品和是否故意、功利无关。作为芸芸众生的我们,无法在世俗中真正超越,这是事实。由此,我们得出的结论难免带着一丝悲剧色彩的——无论如何,当我们试图观察和描绘这个世界时最终形成的一切文字、语言,即使是公认的、权威的观点,其实距真相还都有一定的距离。

所以,不能迷信文字,不能迷信观点,哪怕是那些公认的、权威的观点。

这世界需要一面真正的平面镜,在她反映这个世界时,能够做到不扭曲、不放大和不缩小;这世界需要一个既充满智慧又未被人类现有认知所左右的心灵,去替芸芸众生感受那个无色的世界。遗憾的是,绝对不会有这样的镜子,也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心灵。我们唯一可盼的,有一面尽可能接近平面的镜子或者有一颗既有智慧又较少的被人类已有认知和功利影响的心灵出现。

吴思颐,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姑娘,一个有着教育专业来自课本上的、对教育懵懵懂懂的知识认知的姑娘。她当然没“名”,更不可能是“家”,她甚至都不会有属于自己的教育主张,也不属于任何所谓的教育流派,不会有来自市场利益的顾忌和欲求,她怀揣的,依然是一颗学习者的心,就像一个刚刚脱离的母体(师范教育)的教育“婴儿”,开始试图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大脑去观察现实中的教育现象,把现象和理论结合在一起,反刍和思考这个世界上的教育问题。也许这是一种机缘,唯有这样的眼睛,这样的心灵,似乎才更有可能接近那个不可能的可能。难能可贵的是,这个小姑娘恰好也有这样的勇气和愿望,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下,毅然而然地放弃父母花大力气为她遴选的公职岗位,背起行囊,孤独上路,开始了自己的教育行走,她要亲自去观察这个婆娑世界,立志去感悟教育,这个人类第一难题中所蕴含的大道,因为她坚信,有道无术,术尚可求;有术无道,则必毁于术!我想,她切入了中国教育弊端的关键点。

借助发达的现代信息网络,千千万万个课改人很快认识了一个微信公众号:思颐游学记。其实,我也是通过《思颐游学记》中的一篇篇文字认识她的。

她游学的版图很大,虽不能说遍及神州,但也走过了大半个中国。

她游学的目标学校和人物看起来有些“混乱”,既有大名鼎鼎领军中国基础教育多少年的“家”级人物,也有处在深山人未知的无名小卒,既有威名赫赫几乎举世公认的所谓名牌大校,如上海的建平集团和北京的清华附小,也有处在风口浪尖,十几年来争论不断的课改圣者杜郎口、圣陶,甚至还有一些学校,偏僻到不通水电,小到只有几个师生,除了教育的神圣值得礼拜,那里并没有所谓思想可供挖掘。

她写的学记很长,至少在当下,很少有一个教育者怀着这样一份纯净的心,几乎毫无成见地走进这么多所学校,能够坚持每天写下五千文字,最终形成几十万字的游学日记。她走到了,做到了,记录了,她用自己眼光审视了,观察了。

最难能可贵的是,在她的笔下,这些学校、这些师生甚至这些校长们,都是平等的,就像深山里的修行者和皇家寺院的修行者一样,都是平等的、可敬的、都有可取之处的……

这正是我欣赏的,我们需要这样的眼睛去看,需要这样的心灵去感悟,需要以这样的态度去品茗。纷繁复杂的中国教育,已经到了需要不戴“眼镜”去观察的时候了!然而,我们这些人,似乎确凿已经无法去掉那份已经内化的“眼镜”了。

游学记有很大的读者群,他们在陆陆续续读完篇篇日记后,感觉还不过瘾,纷纷要求吴思颐把这些文章结集出版,以满足更多读者的需求,至少也给部分的中国基础教育的2016立此存照,正好,致力于课改的闵诗培先生也有意如此,因此,吴老师的心愿,大家的心愿都能变为现实了。可喜可贺!

怎么读这本游记?我个人建议请把她当作一个教育视窗,设身处地地把自己当作一个与思颐同行的参观者、研究者和思考者,然后,透过这一行行细腻又隽永的文字,到各个学校转转。

思颐在每所学校都进行了体验式的观察和研究,花费了一般参观者难以花费的时间成本,而且,都不是走马观花,每次都深入课堂听课,召开学生和教师的座谈会,甚至直接和很多老师学生交朋友,到他们内心深处去了解他们的真实教育和学习生活,又加上她几乎不带成见地对所见学校几近原生态的描写,您完全不必担心自己被某种“主见”所主导,您既可以见仁也可以见智甚至只是见“知”。

见仁者,通过这一篇篇的描写和议论,可以看到每一所学校对教育的理解和追求的不同层次,有些学校致力于对教育大道的追求,不再把知识的传输、能力的获得、考试的成败、效率的高低、效益的多寡视为办学的终点,而是把帮助学生发现自己、认识自己、发展自己、提升自己,成就自己和超越自己作为教育的根本使命。见智者,可以透过对各个学校办学行为的具体陈述,看到不同学校校长对教师规律和管理规律的不同思考,很多方式方法,甚至只要稍加改造,都可以用在自己的办学和管理中。见“知”者,至少可以走马观花看一下,别人的学校是如何管理的,那些名校、牛校是如何运作的,那些正在进行改革的学校是如何突破一个个症结的,他们的一些想法、说法、做法甚至文化标识,您都可以采取拿来主义,直接移植到自己的学校中。

吴老师要我给她的新书写序,也印证了她的“净”。我不是什么大家,如果说我有些小名气的话,更多的是对我及我们所倡导的一场教育和学校变革的争议有关。她只是听了我几次讲座,到过我指导的县区和学校,见识过我们所提倡的学校教育的模样。说实在的,我相信,她对我们的教育思想和教育实践还没有真正研判过,她的理解还停留在直觉阶段(否则,她也不够“净”了),但她敢于邀我这个备受争议的教育改革者为她的宝贝新书写序,正说明了她的“净”。如果说她还有这份“净”的资本,我们可早就失去了对中国教育“净”的观察资格了,我们经历了太多,染习了太多。

我知道,我还需要很久的修炼,才有可能再次回到“净”的境界,今天,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在进行着自我的修习,回到教育者的婴儿状态,获得这份“净”的资格,然后再去观察这个婆娑世界,找到自己的位置,明白我是谁,教育是什么,我将到何处去。

所以,我羡慕她,也祝愿她能够一直保持这份“真”和“净”,将来能给我们大家提供更多的教育观察和思考,实现她十年内成为中国最年轻教育家的梦想。

(本序作者系全国教育专家委员会副会长、中国名校共同体理事会副理事长、山东省教育学会教育管理研究专业委员会副会长、第四届全国十佳中学校长、山东省十大创新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