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俊秀儒雅的长子,李青云竟然一时感到一阵恍惚。
能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这种话,简直像极了某人。
沉默了许久之后,李青云道:“玲珑楼已经来人了,想必承铉的事情暴露了。老夫不便出面,你去解决吧。
我和你三皇叔…算了,他应该会明白的。”
李承源点点头,“父亲大人切莫悲伤,有些事情,想来是命中注定的。”
李青云无言以对,只能拍了拍李承源的肩膀,眼神悲痛的走进屋内。
李承源恭敬一礼,而后朝着大堂走去。
……
“请。”
“多谢世子殿下。”
李承源淡然一笑,眉眼柔和,周身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李嗣图抿了一口茶水,道:“下官的工作,想必郎中令也清楚,有些事情,实在是不得以而为之。
上头下了命令,说二公子和禹州某些事情有关,而下官又是玲珑楼驻禹州的总指挥…
说实话,这件事情下官一开始就知道,上官卿大人和镇南王也知道。只是…”
李嗣图停顿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门外的禁军,手指下意识的磨砂着茶杯边缘。
“只是太子殿下说血脉相连,于心不忍。有些事情,还是希望二公子能够悬崖勒马,但是二公子视而不见,反而越来越贪心,甚至将手伸到了九卫之中。
不得已,下官远赴千里,这才找上门来…”
李承源下意识的眉头一皱,承铉居然打起了九卫的主意,某非是背后有人教唆?
九卫是皇帝为了维持皇权稳定,而设立的九支精锐大军,每一卫的最低修为就是宗师。
莫说是李承铉,就是当今太子,也不敢有丝毫逾越。
李承源轻揉眉心,感到了一丝头痛。
“太子殿下那边怎么说?”
李嗣图闻言摇了摇头,道:“不太好,太子殿下很生气,希望郎中令还是亲自进宫一趟。至于二公子,下官想…”
李承源脸色悲痛,眼眶通红,悲声道:“承铉他不在了,前些日子因为旅途奔波,感染了疾病,如今……唉!”
李承源掩面而泣,身子微微颤抖着。
死了?
李嗣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安慰道:“世子殿下节哀。”
李承源伸手擦去眼角的眼泪,摆了摆手。
“所以,大人应该知道该怎样答复了吧?”
“诺。”
李嗣图点点头起身,抱拳一礼。随即转身朝着门外走去,身后的禁军也连忙跟上。
东宫,宁心殿。
李承鼎一袭云纹墨玉麒麟袍,长发简单束在脑后,剑眉星目,玉树临风。
不同于普通的世家公子,李承鼎天生带着一股煌煌神威,尽管平日里儒雅随和,但一举一动都摄人心魄。
这是天生的王者!
天色有些昏暗了,李承鼎手持一盏烛灯,仔细观看着眼前的地图。
而李承源则是跪在大殿中央,低着头一言不发。
良久之后,李承鼎放下烛灯,双手负后,缓缓走到大殿门口。
即使二人相背,李承源也能清晰感知到那股煌煌神威,无穷无尽的王者之气,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看着逐渐昏暗的天色,殿内慢慢升起灯光。
“当初父皇带着年幼的三皇叔从洛阳出走,一路饥寒交迫,差点死在了去往幽州的道路上。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从一开始的伍长,到如今亿万里山河的主宰,父皇走过的道路,孤想都不敢去想。
无论朝堂还是乡野,皆言孤是天生的皇者。
但哪有人生来尊贵,孤不过是命好一些罢了。
父皇为何能从一小小伍长起身,创建如今横压玄武的庞大的帝国?”
李承鼎转身,那双深邃的眸子中似乎可以装得下整座江山。
李承源沉默了,他有怎么能不清楚李家的发家史。
造反二字说来并不光彩,但世人常说前汉国祚已尽,武帝顺应天命而起,以离代汉,也不过天道定数罢了。
但李承源很清楚这有多难。
一步一步的盘算,父亲李青云为了自家大哥的雄心壮志,不知熬了多少个日夜。四皇叔,五皇叔更是背负着叛徒的骂名。
若无李家兄弟团结一致,又何来大离这个庞大帝国。
李承鼎叹了口气,朝前走去,扶起李承源,道:“血脉至亲,孤比你更为心痛。李承文他们想要的是什么?无非是宫中那把椅子。
但他们为何想不明白,君臣父子乃是天道所定,我们怎么反抗?
三皇叔不想杀承文承文兄弟二人,孤也不想杀承铉。但你要清楚,大离正处于关键时刻,倘若一步走错,李家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一个只知道争权夺利的皇室,如何统御天下?
大离不同于前汉,区区九州之地,怎能和玄武亿万里山河相比?”
李承鼎说到此处,不禁用力抓紧了李承源的肩膀。
“你能明白吗?”
“臣弟明白,全都明白。”
李承源眼角流下两行清泪,三皇叔亲手杀死自己两个儿子的的那种痛苦,他体会不到。太子欲杀手足的那种痛惜,他也体会不到。
他只知道,太子殿下的手劲很大,捏的他肩膀好痛!
李承鼎松开手,道:“父皇月底就回来了,这些事情,孤会压下去。”
皇帝要回来了?
李承源心头一跳,玄武战事尚未结束,皇帝在此时赶回洛阳,绝不可能是为了这几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莫非……
李承源眼神大骇,想到了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李承鼎表情淡然,但眼中的悲痛却是难以隐藏。
“你也猜到了吗?”
太子一句话,吓得李承源六神无主,连忙跪倒在地不断的磕头。
“太子殿下息怒,太子殿下息怒,臣一时…一时…”
李承源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了,一时什么?一时猜到了皇帝病重了?很快就要驾崩了?
这不是找死这是什么?
李承鼎见状,摇摇头,道:“承源不必如此,估计很多朝臣都想到了。
山雨欲来啊!”
李承鼎不知道,万一父皇…他该如何掌控这个前所未有的庞大帝国。
李承鼎沉默了许久,长叹一声,道:“天黑了啊!”
李承源轻笑,“殿下不必担忧,明天太阳会再次升起。”
李承鼎闻言一愣,随即摇头苦笑。
太阳明天依旧会升起,但不会是今天那个太阳。
一丝带着暖意的秋风吹过洛阳城外的枫树林,哗啦声作响,一阵火红色的枫叶瞬间铺满整条小道。
脚踩在树叶上发出一阵响声,李青禾不由得感叹:“人生真短,好似白驹过隙,一瞬之间,朕似乎已经老了。”
云之中脚步轻轻的跟在后面,轻声道:“陛下正值青春鼎盛,又怎会说出这种丧气话。”
李青禾摇摇头,他自己的身体他很清楚,九幽拜魔经几乎已经无时无刻不在自主运转了。寿元几乎被消耗殆尽,所剩无几了。
看着不远处无比雄伟的洛阳城,李青禾长叹一声。
“如此大好江山,却谁也带不走!”
在一阵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中,无数精锐大军围着銮驾入了洛阳城。
夜幕降临,未央宫一片灯火通明。
首席太医华无救收回干瘦的手掌,眉头紧紧皱起,一言不发,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殿内跪伏在地的群臣皆是脸色悲痛,甚至有人低声抽泣了起来。
李青禾面容枯槁,双眼浑浊,有气无力的说道:“华老贼,你跟着朕二十几年了,就不用搞这些虚的了,直说吧。”
华无救轻轻跪倒在床前,悲声道:“微臣无能,求陛下降罪。”
此言一出,李承鼎终于撑不住了,两行清泪流下,嘴唇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寻,李青云等人更是强忍住泪水,低声不语。
李青禾摇摇头,“朕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和你无关。只是不知道,朕能否撑到明天早晨。”
宫内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月过半空,李青禾竟奇迹般地恢复了往日的精神,脸色红润,眸子璀璨,周身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威压。
但这一幕,却让群臣内心悲痛不已。
回光返照。
这个统一玄武大陆,功盖古今的绝代帝王,显然大限已至。
如今,不过是弥留之际罢了。
李青禾脸色红润,笑道:“朕从未感觉像此刻这般轻松过,没有任何压力和负担。”
王寻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低声道:“陛下自有天命相助,定能安然无恙。”
李青禾摆摆手,“不用安慰朕了。”
“赵晋!”
赵晋轻微起身,小走了几步,恭敬跪倒在床前。
李青禾笑道:“你我君臣相交相知,可恨相逢甚晚啊!”
赵晋强忍住心中悲痛,道:“陛下无需如此,来日方长。”
李青禾转头看了看殿内群臣,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似是有所感应般,群臣皆恭敬点点头。
一切都好。
李青禾朝着李承鼎招招手,“承鼎,过来。”
李承鼎擦去眼泪,恭敬的跪倒床前,道:“父皇,儿臣在。”
二人就这样沉默了许久,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
李青禾脸上的红润渐渐褪去,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龙形墨色玉佩,郑重的塞进李承鼎怀中。
那是掌控长生殿的信物。
“朕,李青禾,立你为大离的储君。等朕死后,继承大离的皇位。
朕已经为你铺好了路,丞相和四镇亲王会辅佐你掌控朝政,群臣会辅佐你治理这个庞大的帝国。
长生殿,玲珑楼都会成为你的心腹,九卫以及数千万大军皆是你手中最锋利的长剑。
江山社稷,朕便交到你手中了。”
李承鼎满脸泪水,身后的万岁呼声他一点也听不见。他只知道,从现在开始,他真正成为了孤家寡人。
李青禾无力的跌倒在床上,看着窗外初升的旭日,轻声呢喃道:“朕,等到了。”
大离拓武二十一年,武帝崩于未央宫,群臣悲凄,天下缟素。
其宠妃文摇于后宫自裁殉葬,文皇帝李承鼎追封其为昭烈皇后,陪葬于幽州陵。
大离太祖圣武皇帝,秉文经武,雄烈过人。自微末之时崛起,历经三十三年而成就无上帝业。功盖古今,人中之雄。
万里山河掌中物,人间至尊武皇帝。
—————《大离-太祖圣武帝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