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荼蘼篇?(Sad Ending)62 长林寂

陆拾贰 62

年节前,因子楼有公务要与朝廷接洽,秋离代表江湖盟去云真寺参与祝祷典仪,苏棋亦奉兄长之命随行。

在敲钟时,倒是恰巧遇上那日柳府前有一面之缘的女子。

她身着雪白袍缎,头发用桐木簪高高绾起,看起来清爽利落,颇具风骨。

寺里的高僧似乎对她格外礼敬,进香时让其仅居于住持和四位德高望重的禅师之后。

待典仪结束后,那女子与住持寒暄了片刻,准备离开。

苏棋启唇,对秋离道,“那位姑娘,嫂嫂可识得?”

秋离微微颔首,“曾有一面之缘。”

“李明瑟,小雅诗社的主理人,今年年初继任国子学的司簿。

往日兄长和嫂嫂遭人陷害时,她曾写文章替你们仗义执言。”

“如此,应同李司簿当面致谢。”

苏棋朝李明瑟看去,那女子却也敏锐的察觉到,朝他投来审视的目光。

秋离缓步走上前,“李司簿。”

李明瑟只看了她一眼,便识得她了,“白师妹。”

秋离有些讶异,不过一面,她便能识破自己的身份,不觉好奇道,

“数日前偶遇阁下,原来竟真是同门师姊。

请问李师姊如何知晓我身份的?”

“那日你尊称柳老为老师。柳先生座下的弟子,凡久居京都的,我皆熟识。

面生的女弟子,想来仅有先生在南都任教时收下的白姑娘一人了。”

秋离点头,“师姊果真聪慧。”

李明瑟淡然道,“既是同门,有些话想和白师妹说,不知可否同行一段?”

从云真寺回到国子学,恰要途经江湖盟一行人所住的客栈。

秋离看了一眼苏棋,二人自是应下。

一路上,秋离向李明瑟表达了对其仗义执言的谢意。

李明瑟闻言,态度却隐隐冷淡,步子行的快了些,“不必谢。

师妹会来京都,着实让我意外。”

她顿了顿,接着道,

“曾经看师妹所写之书,我曾私以为你或许是明心见性、不慕浮华的文坛闲鹤,倒是不曾想过如今竟也会趋于京都的名利场中。”

秋离放缓了步子,“南山先生许是文坛闲鹤,然秋离只是一介平凡白衣,如今与夫婿一道应诏入京,也是自然之事。”

李明瑟也放缓了步子,面色却冷冷的,“师妹,倒真是八面玲珑。

作为师姊,奉劝你一句——

与清则清,见浊易浊,京都的繁华奢靡易消磨心志,还望你不要轻易动摇才好。”

秋离见她意有所指,却也不羞恼,只端庄而客气的礼敬道,

“秋离谢过师姊赐教。”

苏棋在一旁,似有盘算,开口即是惊人,

“司簿,心中有气,何必波及旁人?”

李明瑟瞥了他一眼,“对你有几分印象,阁下是孟公子的朋友罢。

怎的,不过是说她几句罢了,这便受不住了?

若是如此不堪议论,还是早些离开为妙,以免将来失足踏错,遗恨千古。”

这姑娘,倒是言辞尖锐。

苏棋委婉道,“严重了,在下不过是听闻了许大人的事,为司簿而惋惜罢了。

不过想来薄情寡义之人,也是入不了司簿青眼的。”

明瑟深深凝视了他一眼,“你听说的还挺多。

不过外界传闻皆是假,我同许长庚之间向来不过是同僚,休得误传流言,毁人清誉。”

说罢,四下陷入一片沉寂。

秋离只觉得空气也冷了几分,只寻思着该说些什么打破这沉重的寂寥。

行至凌波古巷,她方欲开口,却闻得巷子另一句似乎有人在追逐。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救命”。

三人闻言向前走去,方见得一群府兵在缉拿一个跛脚的老汉。

那老人被逼的走投无路,瘫倒在地,满眼惊恐地看着逼近的府兵。

明瑟看了一眼那府兵的领头人,从腰间解下一枚木牌,回头对苏棋道,

“真不凑巧,还得有劳你拿这个去京都卫寻许大人帮忙了。走玄武街,脚程快些,否则一条人命便没了。”

苏棋接过令牌,并未问太多,只迅速从后方离开。

身后有个像参谋一样的黑衣男子朝领兵之人低声耳语了几句,旋即那领兵人示意手下一人持刀走去。

毕竟人命关天,秋离有些情急,欲上前阻止,却被李明瑟拦下,“你在这里接应京都府,旁的一概不用多管。”

话音刚落,她便走了出去,

“住手!”

领兵之人见有人阻止他行令,本想命人捉拿,但看清来人后竟一时间没了动作。

“李大人,齐府处置有罪的下人,还望你行个方便。”

李明瑟冷笑一声,“齐小侯好生威风,是否有罪尚未经官府论断,相府就已经能只手遮天,盖棺定论了。”

被称作齐小侯的那人嘴角微微一抖,

“李大人,这话实在严重了。小侯是因这小老儿偷盗府中重要印鉴,方奉命将其捉拿归案,但这斯奸诈,为求活命居然通敌,着实是可恨之极。

李明瑟却对他义愤填膺的态度不以为意,“是不是通敌,可不由你我说了算。

不过我瞧齐小侯这阵仗不似捉拿,想来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就会要了这老伯性命。”

她挑了挑眉,“所以为了相府不担上草菅人命的污名,我已经通知了京都府,待将人提到了府衙,有的是时间慢慢审。”

齐小侯见她不识抬举,蹙眉道,“我已经阐明原委,李大人不要冥顽不灵!”

李明瑟丝毫不惧他的淫威,只走到他面前,冷声道,“李家世代清流,见百姓遭人欺凌,自然要管。

这点,齐府也不是第一天知晓了。”

“好,那便看李大人有多大能耐吧。”

说罢,齐小侯便欲差人将她‘请’走。

是时,秋离已经接应上了京都府,衙役们将府兵团团围住,

忽而有人朗声道,“京都府办案,闲人退避。”

为首的统领命人收缴了持刀者的兵器,肃声道,“未经京都府许可擅自施加私刑,按律例当即缉拿收押,鞭二十。”

齐小侯面色不好,上前赔礼道,“许驸马,你不日便要娶我表妹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要为难呢?相府只是要个交代,并没对这老跛子做什么。”

许大人打量了他片刻,拱手道,“齐小侯既然开口了,许某也不好拂了岳母的面子,这些府兵就留给您亲自约束。

但今日这老伯,京都府必须要带回去,失敬了。”

说罢,他令衙役将那老伯扶起,“齐小侯,请回吧。”

那齐小侯颇有些不甘的看了一眼身后,还是领着府中众人离开了。

秋离目送齐小侯离开时,忽而发觉他身旁传递消息的黑衣人早已没了踪影,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李明瑟看向跛脚老伯,清声道,

“老伯,你且一五一十将案情原委说与京都府的许大人听,不许有瞒报,否则纵然我今日能保你一时,也难保将来齐府再对你和家眷动手。”

那老伯仍心有余悸,连连感激道,“多谢李大人……老朽一定坦白……”

李明瑟见他允诺,点了点头,转而朝许大人行了一礼,“大人,有劳了。”

许长庚眸中流露出丝许的讶异,但仍端正的朝她回了一个礼,“职责所在。”

语罢,微微叹息,率府衙扶那老伯离开。

李明瑟眸光微微闪动,目送他离去。

少焉,启唇道,“白师妹,今日你便只当什么也没看到吧。”

“为何?”

“当时救下这老伯,倒并非觉得他是好人,而是觉得齐府费尽心思抓他,想必是有把柄或秘密落在了他身上。

阻你露面,只因我李家已经在明面上和齐府势不两立,而你初到京都,没必要与人结仇。

这里的世家都不是什么好人,那位齐小侯说的没错,要想立足,少管闲事才好。”

说罢,她行了个同辈礼,便先行告辞了,步履匆匆,似是有什么要紧事。

秋离看她的身影,只觉得清寂得很,仿佛比冬日疏影横斜的墨梅,还要冷上几分。

苏棋不知何时出现在秋离身后,“李司簿性情过于刚直,但也是可以结交之人。”

白秋离微微颔首,“今日观这位师姊的行事作风,很是特立独行,权贵当前亦能横眉冷对。

齐小侯虽然依仗舅舅作威作福,却不敢有犯于她。小棋,你可知晓其中缘故?”

苏棋朝她淡淡一笑,“自然,且待我说与嫂嫂听。”

一路上,寻一僻静无人处,苏棋告知秋离——

李明瑟,是故国子学祭酒李东辞大人之女。

而李东辞大人曾经是陛下尚居东宫时的伴读,更得先帝指定,辅佐陛下登基。

李大人曾经因为反对奴隶法的颁布与右丞相齐彦当庭争论,右相暗中派人控制其家人,并以其性命相要挟。

谁知李祭酒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当庭递上奏表,控诉右相想要推行奴隶法的私心和所作罪状,面对右相党羽莫须有的羞辱抨击,悲怒撞柱而死,血溅金銮殿。

死前留下遗言,若李家有一人因诤言被害,定要以冤屈之魂向齐家索命,世代不休。”

陛下当时是极为倚重李祭酒的,未曾想到他会死谏,当庭大惊,狠狠斥责了齐彦,痛惜地以国公之礼厚葬了李祭酒,搁置了奴隶法的颁布,至今都无人敢再敢提起。

至于李家人,也被朝廷加以抚恤。李东辞的独女明瑟,更是因天赋过人,品性正直,被陛下破格选入国子学担任典簿。

齐家也算是在京都城里无人敢招惹的大族了,但或许是因为当年之事震动京城,引发国子学上下众怒,齐家声誉大不如前,是故这些年见了李家人,素来都是敬而远之的。

秋离闻言,不禁为李大人一家而悲戚叹惋。

苏棋顿了顿,“李家在京都城内虽无实权,但在文官清流中却有很强的号召力。

毕竟,这世上愿意像李大人那般,为了不相干的人豁出性命的好官,着实不多,也令人敬服。”

秋离想起了外祖父一家,感怀之情更甚,

“正因李大人当年直言进谏,如今南国境内才没有推行奴籍制度,致使百姓沦为权贵奴役,民愤积压,诱发国土分崩之患。

只是代价,的确过于惨痛。异位而处,又有多少自诩爱民如子的清官之辈能做到……”

苏棋点了点头,“不错,只是如今时势变了,太子羽翼渐丰,与相党之间的争斗一触即发,咱们大可借这东风……”

秋离听完了他所言,沉默了片刻,道,

“此事未必有这么简单。

京都城的世家之间,牵一发而动全身,更遑论其身后可能还有他国势力撑腰,我们做任何决策,还是要更谨慎些。”

苏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嫂嫂如此说,倒是提醒了我一桩事情,不知当不当讲。”

“说吧。”

苏棋打量的看了一眼秋离,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是关于贵妃同相府之间的往事,消息七分真三分假,嫂嫂全当听个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