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岁月里等，如约之期。
——章记
苍颜白发时，他坐在院落里观月。
念儿和她夫婿去点灯供佛了，也难为这两个孩子为了探望他在宫中请了辞。
听闻小棋和楚姑娘收养的孩子也在前些时日立了军功，还和周家的丫头定了亲。
好啊……看着这些孩子都慢慢长大了，总觉得光阴如白驹过隙，
数十载年华，匆匆而已。
朝堂上的事他如今放手给小辈们了，做个家翁也算乐得自在。
京都的冬日很冷，他有些腿疾，最近用上了念儿给他买的拐杖。
今年过年也是大雪天，瑞雪兆丰年，恰逢天下大赦，百姓们都很欢喜。
家家户户都放爆竹，孩提们在街上梳着可爱的发髻，人手提一个小灯笼。
随着前些年长姊的孙儿出世，他也是做爷爷辈的人了。
今年姐夫一家来京都游玩，他亲自包了很多红包，散给给上门拜年的孩子。
人一多家里就热闹，孩子们嬉笑打闹，就像自己和浮生幼时那样闹腾。
他倒了一杯清江酒，拈起了一块红豆酥放入口中，
牙酸酸的，摇摇欲坠，但这红豆酥还是和当年一样甜。
凉风拂过，酒杯里的清光摇曳，
“得成比目何辞死——”
风中隐约送来渺远的轻歌，
举杯的手颤了颤，恍惚间好像重返了那年上元，
身畔之人随手揭下一张诗帖，烛花落下，笔墨成书。
他犹记那句诗被改做了，“比目双成玉钗合，不羡鸳鸯不羡仙。”
是何时来着，好多年了……可是回忆起来，还像在昨日。
某人说荼蘼花谢了来年还会再开，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要他莫辜负身前事，眼前人。
真是世上最会诓人的傻瓜。这世上哪有如此轻易的轮回和放下……
书房的画卷他已经装裱了好几次，时时勤拂拭，未使染尘埃。
数十年间，曾经承诺的，他皆履行了。还没来得许的，亦未曾许给过旁人。
这世间最好的……都要留给——
“爹爹。”
“阿爹”
一盏盏龙头花灯被次第点亮，照亮了整个江府，
身后传来女儿和女婿的呼唤，将他的思绪拉回上元节的院落里。
“爹，来吃元宵啦！热腾腾的汤圆，新的一年，添福增寿！”
他望向那如旧的皎月，乌云遮不住的，从来不是月亮……而是他的……
喟然一叹，却又像忽而想起了心酸又好笑的往事，
唇角勾起时，眼中却起了雾。
莫辜负，不辜负，无相负……
他淡淡满饮了那杯清江酒，
“小梨子，浮生，这人间如诸君所愿，瑜亦如约。”
半融的玉尘浮在竹叶上，化作露水滴落，
梁上雪雀轻啼，仿佛也在期待新春。
“好，去吃元宵，爹爹好久没尝过念儿的手艺了。”
“今日的元宵可是我们家的洵哥哥做的哦……”
“都成了婚怎么还喊哥哥，念念要唤吾夫君才对。”
“我想怎么叫怎么叫，你若不乐意，就去找你的美人呀~”
“别，小姑奶奶，千万别开玩笑，皇叔和咱们阿爹得骂死我，你这是要孤的命。”
江念抱臂看他，“你知道就好，哼，以后还敢去如玉馆看美人，我就——”
“阿爹，你看念念，她冤枉孤！”
“爹爹才不帮你，略略略~”
“念念，你说你平时在宫里还有父王母妃面前怎么就端的那么好，一到孤面前就如此蛮不讲理。”
“完蛋了爹爹，洵哥哥嫌弃我了，我要做下堂之妻了。
唔……”
“别胡说，孤专一的很，和皇叔一样！”
“那可不一样，我严重怀疑咱们皇叔有点……咳咳”
“胡说，皇叔一直有喜欢的人的。而且当君主的人就要胸怀天下，怎么能拘泥于儿女私情。”
“好好好，那等你接了皇叔的班，我就去陪爹爹住，让咱们殿下心无旁骛，好好当一代明君。”
“江念，孤认输，改明儿把如玉馆拆了改做藏书阁行吧！”
“那……那好吧，你帮我把元宵端上来，我就原谅你……”
“行，小姑奶奶，孤这就去。”
……
“念儿，在爹爹面前倒也给洵哥儿留几分薄面吧，总是如此莽撞，便不怕他恼了？”
“怕，但不能怕。爹爹，我不光是洵哥哥的妻子，也是太子妃，
皇宫看着一团和气，实则人人都老谋深算，心里精明的很，行错一步，也许就落了话柄。
我要变强，要做他的底气。当然……也不能任他捏着，让他觉着我柔弱、总需要保护。
帝王需要与之比肩的妻子，或许终有一天，我也……”
“念儿，别怕，有爹在，便不会让你吃苦。”
“爹爹不用操心啦，我已经长大了。我会护着自己，护着爹爹，护着爱的所有人。
娘偷偷在梦里告诉过我哦，责任与守护有时比幸福更重要。”
“好，咱们念儿长大了，说起大道理来爹爹都自愧弗如。”
“那当然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明爹爹和娘亲都厉害，才能有我啊~”
……
“阿爹，念念，上元宵咯。”
圆滚滚的汤圆冒着热气，将他的心一点点捂暖。
“来，念儿要多少？”
“十个。”
“洵哥儿呢？”
“也十个吧，待会还要陪念念去上元夜市买些时新的糕点酥饼，
吃太饱又和去年一样生胃疾了。”
“那……今年就不去了吧，洵哥哥咱陪爹爹喝一杯呗~”
“行，阿爹，那孤待会开了皇叔送的美酒，咱们小酌怡情。”
“容洵。”
“怎么？”
“感动了哈……”
“这就感动了？念念，你且看着，孤也绝不让你吃苦。”
“诶……容，容洵，你偷听！”
“你不也偷偷说。
江念，记好了，孤绝无相负。”
烟火升起，又是一年上元时。
沧海桑田，世事流转。
相似的故事总在上演，悲欢离合本是人间常态。
梦外红泥酒暖，欢笑依旧，
梦里故人故事，青春不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