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冲带兵冲上凤凰岭时,大雪弥漫阻挡了山路,他不得已放缓脚步。心中却更加焦急,若是夜君泽被战枫杀害,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会被安上谋反的罪名,那么曹臻儿所经营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宣扬王府和曹家军更是顷刻间大厦将倾,无路可退,他决不能让这样事情发生。
曹婉儿紧紧跟在他身后亦是慌张模样,抿唇流泪,她走时贺兰明和夜君泽正与战枫傲斗,如今早已过了几个时辰,也不知他们情形如何。如今大雪几乎封山,他们行军缓慢,她心底也只这不是好兆头,可此刻她也只能强壮镇定,望着刘冲道:“冲哥哥,如今雪势渐大,咱们还得加快速度才是。”
刘冲点了点头,高声道:“加快脚步,仔细搜!”
话音落,忽听前方有人道:“找到了!”
刘冲目光一紧,忙奔至人群前方,只见一颗树干下,夜君泽将贺兰明紧紧环在怀中,二人衣衫破损,肌肤已呈现冻伤的青紫。
曹婉儿见一时承受不住哭喊了一声昏死过去。
刘冲忙将曹婉儿交给自己的士兵,自己上前蹲下身查看夜君泽和贺兰明的情形。两人紧闭双眼,贺兰明的双手攥着夜君泽腰间衣带,夜君泽则将双手环紧了贺兰明的后背。两人相拥,嘴角都带着浅浅的微笑。
刘冲紧咬下唇,抬手放在夜君泽鼻尖试探,忽觉一阵微弱气息从他鼻腔缓缓流出,刘冲不由兴奋又探向贺兰明。贺兰明的呼吸时断时续,却比夜君泽的还要微弱。此时他不敢耽搁,忙命人上前打算将二人分开。
怎料不论是夜君泽还是贺兰明,他们怎么用力竟都掰不开对方的手。刘冲见状只好吩咐众人拿来厚实的棉衣将二人裹在一起抬下山去。
刘冲此时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只要夜君泽活着就好。
西河驿,刘冲等人正发愁如何将二人分开时,夜君泽却先一步醒了过来。温暖的厢房让他终于缓回了几丝力气。刘冲见他苏醒,忙上前关切,“王爷!”
夜君泽蹙眉看着怀中脸色惨白的贺兰明,“她怎么样了?”声音沙哑到刘冲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明将军清醒不太好。王爷,松手吧!”刘冲小声劝道。
夜君泽也不过强撑一丝力气,看着刘冲和他身后几名军医打扮的人。许久,终是松开了怀中的人,“在这里再安一张床,本王要看着她好起来。”
夜君泽的伤看似凶险,却未伤及要害,军医清理了伤口重新包扎后,便只剩下按时服药换药的琐事。反倒是贺兰明的伤情不容乐观,她原本就中有龙髓之毒身体不如常人硬朗,加上锁骨伤口清澈见骨触目惊心,更是让军医们一时间都有些束手无策,他们只能先做好止血和清理伤口,如何将铁钩从锁骨里取出来,他们谁也没有办法。
夜君泽在她床边守了两日也未见好转,也只好命做好可能的准备。直到第三日,恒觉和曹文远还有寒川赶来西河驿,众人碰头后,才将其中事由全部串在了一起。
只是,贺兰明情况危急,若是再不取铁钩,只怕性命垂危。军医们想来想去,只得在这日夜里,来夜君泽房内建议夜君泽移步泾坪,毕竟西河驿药物有限,医者有限,不利于贺兰明的伤势。夜君泽原本还在犹豫,却听门外已有人声传来,“还请王爷听刘军医一句,带明儿回泾坪。属下已派人联络了洛英,他不日就会到达泾坪,想来洛英法师医术盖世定然有法子替明儿取钩。”
夜君泽微眯着眼,一旁寒川便小声道:“爷,我出去打发了他。”
夜君泽摇摇头道:“让他进来。你先带刘军医出去,我又几句话要与裴衡说。”
床幔厚重的床榻上,贺兰明依然昏睡着。夜君泽坐在床边静静的注视着她,只听脚步渐渐靠近。他却可以将床帘都放了下来,遮挡了对方的视线。
他起身,缓缓向恒觉走进了一步,恒觉适时的低头向后退了一步。
夜君泽见状嘴角微扬,双手负在身后,挺直了胸膛,扯的伤口一阵痛麻他却浑不在意,“裴将军,如今云川告捷,本王是该恭喜你又为边关立了一功!”
恒觉听出夜君泽话里有话,却也只能道:“多谢王爷夸赞,这都是属下应尽的本分!”
夜君泽冷冷一笑,“裴衡,这西河驿你可觉得熟悉?”
恒觉心中一凛,既然他已知晓,那么他还有瞒下去的必要吗,这些事贺兰明原本也没打算瞒他多久。既如此他不如大方一些,试探夜君泽究竟想做什么。他抬眸平视这夜君泽探究的目光,缓缓跪下身。
“末将不敢有隐瞒。当年身不由己,铸下大错,如今只愿王爷不计前嫌饶我和明儿一命,我愿带她远走他乡,再不踏入大启一步!”
夜君泽失笑,“裴将军好大的口气!身不由己,远走他乡,就可以抵消所有的罪孽吗?你与贺兰明还真是一丘之貉,说的话也如此相似!”
恒觉面色微沉,看着夜君泽身后被床帘,他自到了这西河驿,竟是一眼都未瞧过她的伤情。此刻分明近在咫尺,却犹如一道深渊他跨不过。他此刻恨不得掐紧了夜君泽的脖子,将他甩在一边带着她离开,可他他终究做不到。他不是夜君泽,从来不是生来就权倾天下或被人疼爱的皇族,他只是一只卑微的蝼蚁,紧跟着他的月光,想要获得一丝温暖和爱意。
“王爷既然已经知道,末将也无力辩驳,只求王爷能放过明儿,她从始至终都不愿做这些事。可是她无法抵抗,也无法选择。”恒觉淡淡道。
夜君泽看着恒觉黯淡的目光,知他所言非虚,却依旧想要知道的彻底,“无法选择?她要的本王都可以给她!”
“你给不了!”恒觉忽然提高了声调,“王爷想必还不知道,我与明儿为何效忠影宗,又为何叛出影宗?”
夜君泽沉默的看着恒觉,只见他长吁一口气,“我见她时她只有十岁,那么小一个孩童,被邱林折磨的只剩下一具皮包骨,却还将自己的口粮省给我。那么小的一个女孩儿,每日里练的比男孩儿还刻苦,不就是为了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逃离影宗。可夜君洺命人给我们下了蛊,我们只能被迫效忠影宗,否则蛊虫便会要了我们的命!我们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自由自在的活下去,可夜君洺不肯给我们这个机会。宁王之死若说是夜君洺的阴谋,却也是我们与夜君洺的一场交易,只要我们做到了就可以得到解药,离开影宗。我们不过要一个生的机会罢了,可却没有人会在乎。”
恒觉说到这里早已没了惧意,真相公之于众结果无非就是个死,他早已不在乎了。
夜君泽神色复杂的看着恒觉目光如炬,他咬紧牙关双手握拳,良久,他松开拳头,“谁都身不由己,做错了事竟然也可以如此理直气壮的与本王辩驳,你恒觉也算是天下第一个。说罢,本王只给你一次机会。”
恒觉紧盯夜君泽,“我要她活着!”
夜君泽唇角微扬,他要的就是这句话,“本王答应你。”
恒觉闻言用力磕了一个头,道:“多谢王爷成全!”
夜君泽向他走进一步,“剩下的就看你了,裴将军!”
裴衡走后,夜君泽重新将床帘挂起。她锁骨处的铁钩狰狞可怖,却依旧无法分离。他缓缓攥紧了贺兰明的手,轻声道:“既如此,我便自私一回。只要恒觉他肯听话,在鄞州之事解决之前,我决不动他。所以,贺兰明,你可以快一点醒过来了吗?”
话音落,只听身后寒川已至,“爷,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夜君泽目光一转,再无任何情绪写于眼眸,“明日一早,去泾坪。”
贺兰明恢复意识时,是在一间温暖的房中,手中感受到的是丝绸被面顺滑触感,床幔上绣的是寓意美好的喜鹊报春,一旁围着的是她许久未见的毓秀和如意。
她像是蜕了一层皮只觉得分外的疲累,不过随意动了动眼珠,已然觉得头晕的厉害,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饶是如此,对面二人也已是热泪盈眶,欢喜的围上前来嘘寒问暖,直说的她更加晕眩,忽的扭头便吐了起来。
她本就没怎么吃过东西,此时吐的也不过是些胃液胆汁,却也让她舒服了许多。
毓秀见状,忙替她清理一番,这才坐定抹起了眼泪,一旁如意更是忍着泪不敢再说话,生怕再惹得她哪里不舒服。
贺兰明看着这二人心疼的模样,强撑着双眼露出一抹微笑,扯着沙哑的嗓音说了句,“没事。”便又陷入了沉睡。
不知多久,她只听见耳边围绕着恒觉的声音,“明儿不是醒了吗?怎么又睡了?”
“三爷,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能有片刻苏醒已是万幸了,咱们别着急,你放心这里有我,我会照顾好姑娘的。”回答的是毓秀,语气中带着心疼却又在极力的克制。
恒觉心疼的将贺兰明的手攥在手心,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缓解他心里的痛,“明儿,我真希望躺在床上受这一身伤痛的人是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好好保护你啊,我真的没有法子了。”
贺兰明想要回答,却怎么也无法睁开双眼,她想要告诉恒觉,这一切都是她自愿的,他们欠夜君泽的如今她还清了,夜君泽便不会再去找恒觉的麻烦。她想,她应该做到了,至少听恒觉的语气,他没有被免职,没有被夜君泽逐出军营。
恒觉见她依旧不动,却听屋外梁平的声音响起,“将军,少帅那边在整军,咱们该走了。”
恒觉不由长吁一口气,松开贺兰明手,替她掖了掖被角,起身叮嘱毓秀,“这里就交给你了,不要让她再出事。”
毓秀用力点头,“三爷放心,毓秀一定做到!”
随后毓秀陪着恒觉出了门,抿唇踟蹰许久,见恒觉一脚踏出院门,终是鼓足勇气冲上前,道了声“三爷!”,恒觉驻足回望,却见毓秀面容上浮上一抹红晕娇羞,“三爷,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还请您多保重,我……我们都等着三爷凯旋归来的那一日。”
恒觉闻言,淡淡一笑,转身带着梁平离去。
贺兰明昏昏沉沉的过了半个月,总算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彻底有了气力。她试图起身,却发觉锁骨处被人用细长的木板捆着,无法自由行动。
毓秀本就守在她身旁,见她如此,忙上前坐在床边安慰道:“姑娘别急着起身,洛英法师用木板将你的肩头固定了,说是可以帮你加速锁骨伤口的恢复以免锁骨变形。你好好躺着便是,要做什么告诉我。”
洛英?当时在裕州分别,已经告诉过他,让他在他们入宫后即刻回南滇,怎么又回到她这里了?
毓秀见她面露疑惑,便解释道:“姑娘,这几日你昏昏沉沉的,我也没告诉你,咱们如今在泾坪,住的是泾坪知府的宅子。”
贺兰明更加迷惑,她望着毓秀温柔的面容,长出了一口气,用干涩的咽喉道:“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回的泾坪?王爷呢,他怎么样了?”
毓秀轻声叹息,从床头边炭盆上的暖壶里给她倒了杯水,喂着她喝了几口,这才道:“姑娘放心,王爷无大碍,现在已经在主事了。姑娘这一伤,昏睡了足有月余,着实错过了好几场大戏,你这一问,我还得想想怎么跟你说。”
毓秀随即又替贺兰明掖好被角生怕她着凉,也在心中组织了一番言语,这才又坐在床边,替贺兰明按摩小腿,徐徐道:“你跟王爷走后,段钟鸣和寒川按照吩咐带着我们投奔了少帅。之后少帅和三爷拿下了泾坪,我们也被临时安置在此处。夺回泾坪不久,少帅和三爷便又调转枪头对准了云川。尤其是暗探送来王爷的消息,加上三小姐失踪,少帅和三爷推测一定是西罗军抓了曹姑娘要挟曹家军,于是他们便整军去了云川。可城是夺回来了,却怎么也没有你们三人的身影。当时大家心急如焚,可是纳兰允那边却没有任何消息。就在这个当口上,西河驿以东的几个官道口上来报说是有一队人马人数不多,鬼鬼祟祟的连夜抄小道向东而去,少帅和三爷一分析,便断定定是有人故意在战场上掳了你们去鄞州,以便来要挟曹家军不出兵入鄞。
所以少帅对外宣称王爷受伤需要静养以便拖延时间。少帅和三爷分析了局势,便下令全军暂时留在云川。命刘冲私下带兵沿途搜寻你们的踪迹。黄天不负,总算是在距离京畿道以西百里的凤凰岭中找到了你们。我听说,你跟王爷都受了重伤,可王爷的伤看似凶险,失血过多,但却没有伤及要害。姑娘你却是浑身都裹着纱布,竟是不知道哪里有伤哪里没有,若不是洛英法师妙手回春,只怕这一次可真的要与咱们天人永隔了!”
毓秀叹了口气忍着泪,继续说道:“说起来也是老天相助,从南境来了一支五万人的队伍,带兵的名叫李桐,出身云川,专门投奔王爷而来。还有从鄞州来了一支一万人的队伍,带兵的是宋奎,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冲破京畿道的防线来的边境。宋将军说,如今鄞州已是人人自危,夜君洺几乎封锁了京畿道以外所有往来的通道和驿馆,就怕有人从中传递消息出去。如今不但陛下被囚禁,就连皇后和大皇子也被夜君洺以犯上作乱的名义杀了。还有武阳王自打进了鄞州就没了消息,以楚王的手段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毓秀说到这里伸手握紧贺兰明的手,望着她惨白的面色,只见她目光沉静的望着床顶的幔帐,看不出任何其他的表情。贺兰明此刻脑海里已全然没有自己重伤的概念,满脑子都是接下来该如何才能让夜君泽立于不败之地。
她更没想到龙凝儿居然会让李桐在此时挺身而出投奔夜君泽。而宋奎可以率兵从鄞州突破重围,看来他们还是小瞧了张云的势力。
如今东风以至,只要平定了边关,夜君泽便可举兵入鄞,与夜君洺对峙。
可一想起凤凰岭中他们所经历的一切,她不由得心中又是一阵酸涩,如今她该用什么样的身份去见他,去帮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