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明匆忙赶到京兆尹府时,衙门大门紧闭,只剩两名衙役守在门前。他们见贺兰明不管不顾的往里冲,忙拦道:“将军,衙门今日公务已毕,将军若有什么事明日一早来便是。”
贺兰明驻足,“我找李子豪,你让他出来见我!”
两名衙役对望一眼,顿觉贺兰明语气有异,思索良久只得开了侧门带着她进去。
衙门里,李子豪正与师爷处理今日呈上的公文,见贺兰明闯了进来,忙打发了师爷。
书房内,贺兰明焦急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李子豪诧异道:“什么怎么回事?”
“三哥多日不曾有消息传回,我不信连你这里也没消息!”
李子豪叹了口气,道:“三哥那里我也有几日联络不上,像是有什么人故意阻断了来往,我目前还在查。”
贺兰明道:“是张云,他派人去了西境。”
李子豪闻言一惊道:“你说什么!?”
贺兰明看着李子豪的表情便知,这件事张云做的有多隐秘,就连李子豪这里都没有收到消息。她望着李子豪震惊的目光,转身向外行去,道:“我要去云川。”
李子豪忙上前阻拦,“明儿你此时去云川太子一定不会放过你,还会连累三哥!”
贺兰明望着李子豪焦急的目光,“连你这里都没有消息,我怎么能安心呆在鄞州,你放心我只要确保三哥安全,我就回来不会连累任何人!”
李子豪依旧不肯放手,“明儿,你这是去送死,就算是你回来了,太子也不会再信任你,你当初为了三哥所做的这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贺兰明含泪摇头,“就算是死,这一趟我也要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张云派人去杀他!”说罢贺兰明再不顾李子豪劝阻,冲出了京兆府衙,回了贺兰府拿装备。
李子豪看着贺兰明奔出去,心中叹息,这人他是怎么都劝不住了,总得找个能劝动她不要去云川送死的,于是忙对隐在一旁的师爷道:“去东宫。”
贺兰明回府迅速换了行装,拿上双锏,牵了马一路向西门奔去。
此时西门已闭临近宵禁,守将已将拦路的栅栏摆放在路中间,远远瞧见一人一马奔将过来,众人皆是大惊。不想近处一瞧,竟是昔日的神机将军贺兰明。
为首的士兵忙上前拦,“将军怎么这么晚还要出城,此刻城门已落锁,将军若无其他事宜,还请明日一早再出。”
贺兰明急切道:“还请仁兄体谅,我有要事需出城一趟还请开城门放我过去!这是神机营令牌。”说罢,贺兰明从腰间取出令牌递给对方。
对方看了两眼,犹疑道:“将军总得说明是什么紧要军情,属下才能放您过去。否则在宵禁时私开城门可是重罪,属下与一众兄弟担不起!”
贺兰明焦急道:“你且放我过去,若是有人问责,你们全都推脱在我身上便是!”
正说着,忽见贺兰明身后又奔来一人,定睛一看竟是宋奎。只见宋奎马鞍上挂着一个包裹,冷声道:“我乃神机营主将宋奎,今日明歌将军有要紧军情需去云川一趟,耽误了军情你们谁都难逃一死!赶紧放行!”
众人一看宋奎前来,便再无怀疑心知此事事关重大,不敢耽误,忙开了城门放二人出城。
二人行到西城外十里亭时,才放缓了脚步。宋奎下马,将手中包裹扔给贺兰明,“包裹里有散碎银子和一些干粮,够你撑到云川见到裴三哥,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你快去快回,鄞州的事我帮你顶着!”
贺兰明心中大恸,歉然道:“宋奎,大恩不言谢!”
宋奎释然一笑,“快走!”
话音落,贺兰明再无犹疑调转马头就向云川的方向奔去。
夜君泽自得了李子豪的消息,便马不停蹄的向西城奔来,他只觉得自己胸口一股烈火般的暴怒要喷涌而出,灼烧着他的全身每一寸肌肤,嫉妒夹杂着恨意烧的他理智全无。不是说以自己为质换恒觉去西境,为何当他都快要相信她真的已经安于留在鄞州,已经与恒觉再无过多来往时,她却又不管不顾的逃出鄞州!难道她的心里真的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还是她所有对他的情意不过都是为了护住恒觉而故意为之。
可当他奔到十里亭看到宋奎一人拦在路中央时,心知一切已然太迟了。他冷着面容,抬手用马鞭指着宋奎道:“闪开!”
宋奎岿然不动立于路中央,抬眼望着夜君泽道:“她会回来的!”
夜君泽下马,上前给了宋奎一个耳光又踹了一脚,道:“滚开!”说着便要徒步向前冲去,宋奎跪地一把拦住夜君泽的腰,身后寒川也立马上前抱住夜君泽的肩头阻拦道:“爷,就让她去吧。贺兰明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宋奎既然肯帮她,就说明她真的会回来,咱们再等等!”
夜君泽此时才松了劲,愣愣的望着面前漆黑一片的夜幕,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只觉得喉头翻涌一股腥甜,胸口的伤疤隐隐作痛浑身颤抖。
他不由又将目光投在跪倒在地的宋奎身上,克制着想要奔出去找她的冲动,许久,冷声道:“究竟怎么回事!”
宋奎知道今日躲不过,所以他仰头坦然的看着星空之下夜君泽一双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眸道:“不怪贺兰明,是中书令!”此言一出,宋奎顿觉心头压抑许久的情绪得到了释放。他出生行伍世家,却一直不得重用,直到武举中一举夺魁,才算是在鄞州闯出了明堂。
自那以后,父亲便时不时的带他私下去襄国公府。可他们说的那些朝中权术,他完全不感兴趣也不愿参与,但没有办法,兄长失踪后他便是家中长子一族荣耀皆系于他身,他逃脱不了家族的安排,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去做那些他根本不愿意做的事情。
夜君洺控制鄞州时,襄国公命他带兵逃出鄞州去助夜君泽,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就此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正大光明的证明自己的能力。可直到他依张云吩咐杀了不愿投靠襄国公府的王遂时,他才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过是一颗张云安插在夜君泽身边的眼线,是为了襄国公府保驾护航的一只风帆。
他无法左右任何人的安排,更无法逃离这一切。直到现在,他帮着贺兰明去云川,他才认识到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原来,他们兄弟之间不禁血脉相连,就连对朋友家人的维护也如出一辙。既然大哥拼死都要护住她,那他为何不能?
他说完所有,依旧仰望着夜君泽道:“殿下,要杀要剐宋奎悉听尊便,但请殿下不要祸及家人!”说罢猛的叩首,再不起身。
夜君泽看着跪倒在地头几乎磕进土里的宋奎,退后一步,蹙着眉头转身上马,道:“今日起,宋奎不再是神机营主将,神机营暂时交由段钟鸣统领,待贺兰明回鄞州再行定夺。寒川,从东宫精卫里点一队人马,你亲自带着去云川,一定不要让中书令的人伤了她。确保她没事就给我把她带回来,绑也要绑回来!”
说罢,夜君泽挥动马鞭,纵马回了鄞州。
贺兰明独自一人骑马飞奔,足足用了十日才看到了云川东城楼的檐角。她喝了口水袋里的水,却突然咳了起来,用手捂着口鼻待咳嗽过后,将手中的血迹随便在马背上抹了抹,便又向着云川城行去。
云川城如今的守军军营,设在城西一处荒原平缓地带,西可观无忧荒原以东大片地带,背靠云川城。此时盛夏已过,临近入秋。城外胡杨林被干涩的风吹着,落叶便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发出阵阵沙沙声,让人听着升出几丝孤寂悲凉。
贺兰明立在军营外,看着这高耸的金色胡杨,只觉得这初秋的风吹得她心头寒意顿生。她不由又搓了搓手,上前让士兵通传。
士兵离去不久,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明儿”,声调沧桑是上了年纪之人才有的沙哑厚重,贺兰明转身望去,只见一中年男子与一小队人马从荒原的南边骑马赶来军营,见她便下了马。
贺兰明仔细端详,忽然睁大眼睛,面前满脸花白胡须的人,竟是多年未见的楠语,原来他一直都在恒觉身边。
她不禁无奈,她应该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可却一直天真的不肯相信。此刻她只是淡淡的笑着微微颔首道了句,“见过楠师父!”
楠语激动道:“多年不见,明儿,你都长这么大了!”
贺兰明惨然道:“楠师父也老了。”
楠语眉眼里全是慈爱的笑容,亦如当日领着她去石洞时的表情,只是眼角深邃的纹路让他们不得不认清时光从未停下脚步的现实。
贺兰明此时却没有叙旧的心思,而是单刀直入,“楠师父,张云派了二十位高手前来云川,应该比我提前一日到达,我担心他们为难三哥,所以才来告诉三哥一声,让他小心为上。三哥如今在哪,我想去见见他。”
楠语叹了口气道:“你来迟了一步,昨日那群暗卫埋伏于黄土石林中,趁着裴帅巡边时偷袭,虽然那二十人都死了,但裴帅受了伤……”楠语犹豫许久不知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说,如今贺兰明既然能离开鄞州,那么她还是留在云川比较好不必再回到那座牢笼里,惹得裴衡日夜为她忧心。于是他思索一番终是下了决心继续道:“裴帅的伤不轻,左臂只怕是废了。”
贺兰明心头一紧,说到底自己还是晚了一步,她心中只想着恒觉不要有事,却忘记自己的身体已然是强弩之末。这一刻听到楠语的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她体内慢慢流逝。她强撑着意识,抓紧了楠语的手臂道:“楠师父带我去见他!”
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当初为何不能好好的跟他说句话,道句别?想着往日相伴的温暖时光,她只觉得悔恨。
楠语带着贺兰明穿过军营,来到主营帐外,忽然却拦住想要冲入营帐的贺兰明道:“方才我瞧见军医正在诊治,我先进去瞧瞧,好让他穿件衣服。”
贺兰明望着楠语的表情,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还是依言留在了营帐外。楠语见她如此,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头,进了营帐。
许久,还未等恒觉出现,只听军营外传来躁动,似乎有两方人马起了争执,贺兰明向着军营入口处走了几步循声望去,却见来人竟是寒川。她不禁咳嗽一声,咽下一口腥甜,慌忙奔至入口,呵斥了阻拦寒川等人的士兵,上前问道:“寒川,怎么是你?”
寒川看着贺兰明苍白的脸色,眉头紧锁道:“是爷让我来带你回去。”
贺兰明苦笑,他可真的是片刻都不让她停歇,只是此刻她回身看向恒觉所在的主营帐,门帘晃动,一个熟悉的身影已向她奔来,只见他脸部擦伤,左手缠绕着厚实的绷带,也不知伤情如何,而看着她的目光关切激动,她便不忍心即刻就跟着寒川回去,于是道:“寒川,你容我在这里待两日,待我确保三哥无恙,我就跟你回去。”
寒川叹了口气,看了看不远处正盯着自己的恒觉,犹豫片刻道:“好,就两日,我们在云川城里等你。”寒川说完,楠语和恒觉以至,寒川别有深意的看了看恒觉,转身带着一千人的队伍回了云川。
一时间军营中,只听见风声呜咽。
恒觉上前看着贺兰明兴奋道:“明儿,他肯放你走了?”
贺兰明长吁一口气,“张云派人来杀你,我知道后连夜奔来,本以为可以提醒你,却终究晚了一步,不过还好你没事。”
恒觉忙露出一抹痛苦之色,向身后的楠语递了眼色,随后捂着自己的左臂处道:“先回营帐吧,回去再说。”
贺兰明也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恒觉看上去苍老了许多,眼角也多了几条浅浅纹路,但举手投足之间已是不输曹帅的大将风姿。
她想曾经的镇北侯年轻时应该也是这般意气风发,所向披靡,只可惜在辉煌的过往都抵不过那场场机关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