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二十. 旧怨 3

李子豪心中惋惜,却也只能点头答应道:“你放心,我有分寸。明儿,贺兰府中一切都靠你自己了,如果有任何需要你只需让李芸依来聚仙楼便是。”

贺兰明淡笑点头,李子豪便望着她的目光欲言又止,事到如今他们皆已暴露,所能做的也只剩下小心翼翼揣度君心度日。他长吁一口气吩咐凤阳和韩西好好练功,随后陪着贺兰明向着贺兰府行去。

路上,贺兰明看着来往人群,只觉得由心底升出一种不由自己控制的孤独寂寥,淡淡问道:“毓秀的死有消息了吗?韩子冲那边怎么样了?”

李子豪想起恒觉叮嘱,犹豫许久还是没有吐露他们知道的实情。

就算是她解了毒,身体只怕也经不起那些真相的打击,与其告诉她,倒不如他和恒觉私下解决了贺兰信再说,于是道:“我的人襄国公府进不去,他定远侯府还进不去吗,韩子冲如今已经和他父亲闹翻了,加上之前恩科泄题的案子,他以为真的是张云做的,还拿着那些所谓的证据去陛下那里邀功,结果被刑部尚书和翰林院首当庭指认为造假,更是私下被张云狠狠奚落教训了一番。不过张云对他也算是手下留情,毕竟韩子冲经手过张家许多龌龊事,只要捅出来也够张云喝一壶的了。如今就等着三哥那边的消息,我这里便可着手操作。”

随后他却又叹息一声道:“但毓秀的死还是没着落,只知道那两个所谓交州来的乞丐身份毫无破绽。但毫无破绽才是最大的破绽,所以我只能从神机营里查起,当时也问过钟鸣和宋奎,他们也没有任何头绪,只能先暗中观察。不过……”李子豪突然驻足,转而看着一旁贺兰明道:“我派人多盯着点就是了,你无需担心,毓秀的死我们总能查清楚,段钟鸣的仇我们也一定能报。”

贺兰明了然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李子豪便又继续道:“云若的孩子还是没有下落,但是云若所谓的那群夜君洺暗卫已经被抓斩首,里面没有成宇。”

贺兰明蹙眉,“孩子无辜,我总不想让孩子们也走了我们老路。”

李子豪长吁一口气,“谁说不是,能找到最好,找不到可能也是他们命中劫数。陛下已经吩咐我暗中处决了云若。”

贺兰明驻足转身望向李子豪,李子豪看着贺兰明的目光只好道:“你可还记得铜雀馆。”

贺兰明点了点头,李子豪便道:“大启境内铜雀馆如今已全被查封,教坊司里所有的官员都被赵捷调查过,如今的教坊司只怕除了陛下自己的眼线再也没有其他人敢私下传递什么重要消息。这一次彻查,牵涉近五万人,陛下下旨杀了两万多人,也算是给文武百官一个教训。”

李子豪盯着不远处几名玩耍的孩童,哂笑,“你瞧啊明儿,原本天真无邪的孩子,一旦沾染了权力,终归成为了吃人的虎狼,用他锋利的兽爪撕开了这朝堂所有人的伪善。这个朝堂,远比夜琮在时更加恐怖,夜君泽的手段更是温柔刀看似无害,却是刀刀致命。这样的他,还是你所期待的样子吗?”

贺兰明沉默的看着那群嬉笑打闹的孩子如鲠在喉,她知道他在变,却不知他已经变了这么多,那个曾经对她温柔缱眷男子,终是在这场洪流之中消失殆尽,留下的只剩一副皮囊和装满算计的心肠。可这一切又是谁造成的?是夜君洺,是邱林,更是她,她心中不忍随即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子豪,我们走吧。”

之后的路二人一路无言,李子豪送她回到贺兰府,看着她入门后,便匆匆赶回了京兆尹府衙处理一天的公文。

一个月后的一日。乌云遮蔽了天光大半,从傍晚便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让原本稍显闷热的天气压了下去,给了人一抹雨水特有的潮气和清明。

屋檐下灯笼摇曳,却也将不大的四方院子照亮了许多。贺兰明倚坐在自己房间的门槛上,一手拿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动着,看着满目雨滴打落在石子路上。一旁槐树下的石凳石桌上也早已被雨水浸湿,湿冷的气息却让她脑海分外清晰,一旁李芸依见她出神许久,小声关心道:“将军,天色不早了,外面又一直下雨,还是早些睡吧别再着了凉。”

贺兰明落寞的看着屋外天空,无根之水浇头的天际上看不到一星半点的星光,她的心不由一阵落空,幽幽道:“芸依,你说曹帅他们如今已经到鞑部了吧。”

芸依点点头,“算着日子应该是到了。”

贺兰明长出一口气,起身向床边走去,道:“那三哥应该也快了。”这次去完鞑部,她想恒觉应该不会再拒绝回鄞州见她了吧。

话音落只听外间脚步声急促而来,她猛然转身便见刘福已然跪倒在她身前,浑身早已湿透,他焦急的望着贺兰明,“将军,陛下将自己锁在文华殿里酩酊大醉,任谁敲门都不开,皇后娘娘怕陛下出事,特让奴才请将军入宫劝慰,将军您快去看看吧!”

贺兰明深吸一口气,向后退了一步拒绝道:“宫中妃嫔众多,况且还有寒川等人随侍,再不济还有首辅大臣,用不着我一个被囚禁在府内的人质入宫,还请刘公公另想它法别在我这里消磨时间。”

说罢贺兰明便不再理会刘福转身想要出门,怎奈前路被刘福阻挡。只见他噗通一身又跪在地上,央求道:“将军,奴才虽跟着陛下的日子短,但也瞧得清陛下对您的一番情意,也请将军体谅陛下的难处,只要您能劝陛下将门打开,剩下的事由皇后娘娘担着呢,就请您去一趟,确保陛下无恙就好,奴才求您了!”

贺兰明看着刘福一脸焦急模样不像作假,总觉这里面一定还有隐情忍不住问道:“他是怎么了?怎会醉到行为失常?”

刘福察觉出贺兰明语气松懈,忙添了把火道:“今夜陛下收到西境来的邸报,便宣了中书令入宫,屏退奴才等宫人只留中书令一人在文华殿内聊了好久。待中书令离去,陛下便生气赶走了所有奴才,独自在寝宫内饮酒,里面不时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奴才担心陛下但却敲不开门只能去请皇后,可皇后娘娘也不过来探望了一眼,便回宫去盯着大皇子读书了,说陛下只是发脾气,气消了就好。咱们就此在殿外候到子时,可陛下一直不开门,奴才这又去请了皇后娘娘来,可娘娘来也敲不开门,最后还是娘娘提议让奴才来找您去试一试。将军,您就去试上一试吧!”

贺兰明闻言气势明显缓了下来,只觉得自己的脚步再难往前挪半步,想起前几日他们之间的交谈,想来张云已渐渐不将他这位皇帝放在眼中,今日这祖孙二人才会起了这么大的争执,而且刘福说事关西境,她也不能不理。她终是叹息一声低头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刘福道:“带我去见他。”

子夜已过皇宫中的灯火已灭了大半,雨势渐微,安静而又神秘的巍峨宫宇之中,刘福手执一盏琉璃宫灯点着微弱的烛火,领着她沿着一处花园小径行着,园中繁花盛开,偶有将开败梨花借着终于露出一点的微弱星辰烁光,泛出层层乳白色的光晕,她不知为何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跳得快了半分。

待到文华殿门前时,刘福躬身将灯笼递给贺兰明,小声道:“将军,这里就交给您了,咱们都在远处候着,若是有任何事您唤一声即可。”

说罢刘福便退去了文华殿台阶之下的花丛,隐去了踪迹。

贺兰明长出了一口气望了望乌云褪去后暗蓝色天空中闪烁的点点繁星,踟蹰半晌转而轻轻叩门,道:“陛下?”里面无人应声,她心中也浮上一抹担忧,继续试探的说了句,“阿泽,是我。”

话音落,里面传来凌乱脚步,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打开。

殿中烛火昏暗,却依旧能看的清他脸上泛出的潮红和散乱的发髻,他在她面前从未如现在这般狼狈凌乱过,像个没有方向的孤兽,困于这四方的宫墙之内,让人看着无比心疼。扑面而来的酒气更是让她心头一慌忙丢了灯笼,上前扶稳靠在门上摇摇欲坠的他。

只见他眼神迷离,冲着她面露颓丧笑意,“明儿?”

贺兰明扶着他向寝室行去,淡淡道:“你喝醉了。”

没曾想还未走出几步,贺兰明脚下却被酒瓶绊倒,连带着二人一同摔在地上,夜君泽下意识将贺兰明护在怀中,右肘却被坚硬的地砖硌得生疼,忍不住“嘶”的一声。

贺兰明忙翻起身查探,却又被随后起身的夜君泽一把搂入怀中,二人便这般瘫坐在地上。

整座皇宫地下都有人工引入的温泉水流灌滋养,因此地上并不寒凉,他们便这般默默的坐了许久。他恍然想起当日在云川,他们第一次同床时他也曾这样抱着她轻嗅她发间香味。此时此刻想起曾经种种,真恨不得将她生生揉进他的胸口,成为他胸口再也割舍不掉的血肉,让她完完全全融入他的血液骨骼,成为他的一部分。

可偏偏他没有这样的力量,他不禁心头浮上一抹自嘲,谁说无情帝王家,谁又懂得他的悲凉惆怅。明明他们相识不过数载,明明他身边有那么多女人摇曳生姿媚眼如丝,渴望着他的临幸垂怜,他却偏偏忘不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和她眉眼中的温柔冷漠,甚至她对他的绝情都让他恨不起来。

明明她替夜君洺杀了那么多人,甚至双手还沾着他亲人的血,可他却懦弱到将一切罪责推脱给了夜君洺都要让她活着。

一想到自己这般感情用事,他抱着她的手臂便又多了几分力道。

贺兰明感觉搂着自己的臂膀力道越来越强,慌忙拍着他的脊背制止他再用力,“阿泽,我喘不过气了。”

夜君泽猛然回神这才放手,凝望着眼前人不禁嗤笑一声,“我定是在做梦,如今你躲我都来不及,又怎会来这文华殿找我。就算没有裴衡,这鄞州也留不住你不是吗。”

贺兰明心痛,缓缓抬手轻抚夜君泽的脸庞久久不言。夜君泽感受着贺兰明手心传来的温度,却用一种冰冷的语气忽而道:“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贺兰明手中动作一滞,苦笑道:“阿泽,至始自终你都不曾信过我对吗?”

夜君泽缓缓捏紧了贺兰明的双肩,盯着她潋滟目光,那是一双他魂牵梦绕的眼眸,是他午夜梦回都想要拥入怀中的人儿,可此时他也只能借着这酒劲在她面前放肆,“你也从不相信我心里有你,相信我会护着你。”

“我不想让我们之间连仅存的尊严都没有了。”贺兰明低头用颤抖的声音说着却不敢多看夜君泽一眼。这么多年,她都不敢有一丝完全将他拥有的执念。哪怕是现在,他望着她,她也没了最初那一夜的勇气敢表露心迹。

也许是自尊心作祟,她不想再重复当日的言语。她已经在他面前卑微到了尘埃里,她不想在这一刻让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她也曾是骄傲到骨子里的人,就连邱林和夜君洺都不曾折掉她这一身反骨,可偏偏在他面前,她却难以保持该有的镇定和自傲。

“尊严?我在你面前还有什么尊严?明儿,你说我该怎么做心里才不会有那份愧疚,对母亲对二哥的愧疚?我好像把自己锁在了一个笼子里,找不到出口。”夜君泽说着又将贺兰明拥入了怀中,紧紧抱着她生怕就此逃离。

这一刻哪怕是一场了无痕的黄粱梦,他也不想再松开她。仿佛只有抱着她的时候,他才觉得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值得为之努力的,是真实的,这样他才有动力继续前行,去面对这世间所有的假象丑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