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和朱高炽为何会派遣一个对征伐安南计划丝毫不知的黄中带队护送陈天平回安南,朱瞻圻在接到旨意的瞬间就想明白了,尤其是在那传旨太监说出朱棣那句“山高路远,不可固封”的话之后。
按理说,为了计划顺利进行,同时减少大明兵卒的损失,最合适护送陈天平入安南的应该是沐晟或朱高煦亲自上场才是。黄中此人看起来能力是有,但毕竟对安南计划一无所知,怎么看都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护送陈天平入安南是一场必须要失败的行动,而不管是西平候沐晟还是汉王朱高煦,他们的身份都注定了他们不能在这么一场看起来并不起眼的行动中失败,否则对此二人威望和身份有损。所以大半辈子都在广西都指挥使司打转的黄中被拎了出来,专门负责这次“背黑锅”行动。
至于黄中会不会到时候脑袋一热、非要拉着五千大明士卒和安南伏兵来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朱棣用“山高路远,不可固封”八个字暗戳戳将临时决断权送到了朱高煦的手中。他相信作为大明征伐安南计划的鼓吹者、计划创造者、主要实施者,朱高煦一定有办法让黄中“心甘情愿”打一场注定失败的反伏击战役,将陈天平这位安南前朝王室遗孤“无可奈何”地送到篡权者的手中。
搞明白了朱棣的意图之后,朱高煦直接将陈天平和传旨太监都留在了钦州,让黄中从桂林跑到钦州来接旨,就是为了将黄中和广西都指挥使司隔绝开,然后从广东都指挥使司和汉王卫中调集兵马,冒充广西卫所兵,执行此次护送任务。
换句话说,护送陈天平的队伍中,原本作为总指挥的黄中,在实际上已经被架空了——他是绝对指挥不动汉王卫兵马和广东的卫所兵的。
这样就断绝了黄中到时候脑袋一热、非要和安南伏兵你死我活拼一场,或者一看事不可为、非要将陈天平再次带回大明的可能性。
至于五千兵马的真正指挥者,如今正骑着马跟在黄中身侧,笑着帮他家王爷给这位都督佥事赔不是呢。
赵恒在汉王府算是比较显眼的人,毕竟是汉王爷朱高煦极为信任的亲卫,驻留北平时便跟在朱高煦身边,到云南就藩依旧带着以赵恒、孙杲、李远等人为作为新募汉王卫骨干。
不过放在汉王府这么一个亲王府里面,赵恒也不过是“老赵”而已,身份也只能是汉王亲卫头子。但这个“老赵”也是个朝廷命官,汉王府仪卫司仪卫正,堂堂正五品武官,秩同千户。也就是如今的大明没有王府护卫指挥使司这个机构了,否则老赵很有可能捞一个汉王卫指挥使当一当——那可是和京卫指挥使同品秩的高级武官!
这会儿正五品的汉王府仪卫司仪卫正“篡”了正三品都督佥事的权,却陪着一脸笑意替自家王爷跟人家道着歉。
“黄佥事,你也别记恨我家王爷。”赵恒落后黄中半个马身,咧着嘴道,“毕竟陛下、太子还有我家王爷算计了许久的事情,您贸然入局,不明所以很有可能坏了大事。”
如今离着大明与安南的边境已经不远,事情几乎已经板上钉钉,赵恒也就敢将此次护卫行动的打算说出来了。只是不好明着说大明要谋算安南这个藩属,只说“安南畏威而不怀德,屡有不敬大明宗主之举”,所以寻个借口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教训。
黄中已经沉默了半天了。这会儿终于开了口,他先是长长叹了口气,才道:“赵千户的意思咱听明白了。也确实如此,若无对朝堂决策了解,这一趟确实有可能违了陛下的意思。只是若王爷在钦州时只要能和咱说明白,咱还能莽莽撞撞往安南人怀里撞不是?”
“王爷可不是信不过黄佥事。”赵恒笑着找补道,“广西壮兵的能耐,咱们在北方的时候并未听闻,但来云南这一两年,可是时常听说。广西壮兵能打敢冲,各个都是好儿郎,就怕到时候一个冲杀,把安南人的伏兵冲垮喽!到时候您还能真的送后面那位进升龙城做安南王不成?反倒是不如从广东卫所和我家王爷的护卫中抽调人马。我家王爷在钦州住的时间和在云南城也差不多,与广东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的诸位都有些来往,钦州港的修建也离不开广东诸位的参与配合。期间调动广东卫所兵也不是一次两次,这次我还专门去选了与我交情好的几个千户手下的千户所,配合起来不成问题。而汉王卫虽然成军不久,未经战阵,不敢说战力有多强,但纪律严明,行止唯令。有这五千人的兵马,刀山火海也能去。最重要的是,能达成陛下、太子和王爷的谋算计划。这才是最重要的。”
黄中默然不语。他其实已经听出了赵恒的言下之意:广西兵马能打是能打,但未免过于能打——当然,很大程度上这是赵恒的恭维之语,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广西兵马恐怕很难做到令行禁止,在这么一场计划一定要输掉的战役中,如何能做到输掉战役却又不损失过大,军纪比战斗力更重要!
“黄佥事可是心有不甘?”那传旨太监从后面骑着匹马撵了上来,见黄中依然一脸郁郁,便笑着开口问道。
“为陛下、为大明尽忠,如何敢心有不甘?!”黄中闻言赶紧道。
那太监呵呵一笑,自然听出了黄中的言外之意:不敢有不甘,但难免有不甘。心有不甘,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
“呵呵,黄佥事这话说得就对了!”传旨太监却一脸赞赏地道,“为陛下、为大明尽忠,受些委屈也是应该的。汉王爷、沐候爷参与了此事谋划,按理说他们二位才应该是此次入安南的最好人选,毕竟对计划知之甚详。但汉王爷大明亲王之尊、沐候爷身系西南边陲安稳,可容不得在安南这边角小国中输掉一场战斗。没奈何,只能委屈黄佥事了。”
“末将不敢!”黄中闻听此言赶紧拱手低头,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了,要是还表现得心不甘情不愿,那可就太不给皇帝陛下、汉王殿下还有云南那位候爷面子了。自己一个正三品的都督佥事,和这几位相比那可真的完全拿不出手。
就当是给这三位背黑锅了!
黄中默默地想着,脸上阴郁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平静起来。
“黄佥事也莫要觉得委屈。”传旨太监轻笑着道,“临来的时候汉王不是说了嘛,有你戴罪立功的机会!咱可是把对安南的谋算都和黄佥事说了,到时候黄佥事身背败战之耻,来一场知耻而后勇的好戏,也能让陛下高兴高兴不是?”
黄中闻言点了点头,咧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