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一艘广船上，络腮胡子的沐南狠狠吐了口唾沫，又抹了一把胡子上沾的东西，在大腿上蹭了蹭手。
刚刚呕吐过，嘴里面又酸又苦，船上淡水珍贵，舍不得大口漱口，只含了一口略微漱一下，最终还给他吞了下去。
往左手边看了看，海岸线在晴朗的阳光下依稀可见，说明并未脱离航线——只不过是第二次航行罢了，他也只知道在海上也要海岸线走，至于如何定位、如何探寻航道，那是一概不知。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家候爷为何会接下这么一个活计，居然会帮着汉王做事情。汉王刚到云南的时候，候爷不是还厉兵秣马、整军备战来着吗？
如今云南归属于西平候的兵马确实依然在整军备战，但要打谁，沐南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头绪。汉王虽然到了云南算是猛龙渡江，但和沐家这地头蛇关系处理得还不错；云南本地的土邦这些日子也老老实实，并未听到哪个不长眼的土司想要闹事的说法。整军备战整了个寂寞，结果莫名其妙接到了今天这趟活儿。
从云南到广东、然后从广东出海，到安南挖煤。哪怕出发前沐南闹破了脑袋，也没想到这趟旅程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
煤炭并不稀罕，虽然云南附近没有大型煤矿，但这种黑乎乎的石头沐南还是知道的。不过云南用这东西的人少，第一自然是少，第二么，除了打铁的铁匠能用得上这东西，平常百姓家里谁会用这玩意儿烧火？虽然火势旺，但不好点燃，弄不好还会有烟毒。云南百姓家户户有火塘，但这煤炭，委实不适合云南使用。
接到命令的时候摸不着头脑、到了广东还是满头雾水。看着海上停泊的大船以及排队登船的力夫，听着船工讨好和恭维的话，沐南还以为这趟旅程会很轻松来着。
可是没想到这船看着挺大，到了海上还是会晃动不休。上了船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沐南就吐了，白瞎了汉王在岸上招待他们的那顿饭。
沐南不是唯一一个晕船吐了的。实际上沐南的同袍没吐的才是屈指可数。好在路程并不太远，两天多的功夫，硬撑着站在船头的沐南便听到桅杆顶上的水手大声吆喝的声音。
目的地是一片海湾，海湾里面小岛密布。第一次到这片海的船老大紧张兮兮，指挥着船七扭八扭，才终于将船停靠到岸。
这海湾里面可没有码头。从广东过来的整个船队十艘船间隔了好远才各自找到适合停靠的位置。沐南没有让人在停船的第一时间上岸，而是十分谨慎地观察了半天，确认岸上没有威胁之后，才让自己手下的军士第一批下了船。
虽然在船上只呆了两天，沐南依然觉得自己都快酸了。海上潮热，汗流得多，再加上三五不时的呕吐，让沐南觉得自己已经快被腌入味了。虽然极想找一处河流，好好清洗一下，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先带着人在附近巡视了半天，确认这附近是一片无人居住的滩涂，才最终发信号让船上的所有人下来。
“军爷，这里应属于安南下洪州，为新兴府下属。”沐南船上的船老大凑过来说道，“这里就是汉王爷指示的地方。”
“荒地？没人？”沐南先前带人巡视了半天，这会儿依然不死心地张望着。
“这就不知道了。”船老大摇头，“小的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只能根据距离和星象，确认地方没找错，至于这地方究竟什么情况，小人委实不知。不过军爷您看，这地儿陆上河道纵横密布、海上岛屿众多，多为滩涂地，既不适合种粮食庄稼，海上也不适合打鱼，没有人也很正常。”
沐南闻言便点了点头。招呼过自己手下的兵卒，吩咐他们安营扎寨、帮着力夫搭建简陋的棚子，又吩咐分出小队四下巡视，才终于有功夫跑到一处河边，跳下去将浑身上下好好洗了一遍。
河流入海口的河水带着咸涩味，不太好喝。但河流在太阳的照射下水温极舒服，沐南一个猛子扎下去，半天冒出头来，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手中从河里捞出来的一块石头。
黑色的在阳光的猛烈照射下反射幽幽的蓝来，上面整齐密布着细细的纹路。大概是因为河水冲刷的时间长了，这颜色看起来居然让人感到很干净的样子。
沐南用手掰了掰，没费多大力气就掰下来一块。断裂处整齐，那种幽蓝色的光显得更明显了。
再看看手上沾到的黑色，沐南确认了，这就是一块煤炭。
沐南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很好。当年他不过是一个部落土人，土司凶残，打死了他爹娘、带走了他妹妹、一脚将他踹得吐血。拼死跑下山去，却遇到了第二代西平候沐春。沐春听了他的遭遇，怒气冲冲带人上了山，将不可一世的土司打了个半死，将他妹妹救了出来，然后带着兄妹两人下了山，还往他原本的部落里面派了人，指导着那些连汉话都说不明白的土人们如何耕种才能收获更多的粮食。
下了山的沐南才知道自己从小长大的寨子是多么渺小。那原本对他而言高高在上的土司不过只掌握了寨子里几十人而已，那点儿威风看起来是那般可笑。沐春救了他，还赐他姓沐，给他取名沐南。此后沐南便成了沐春手下的一个兵卒，这些年垒功升迁，如今也已经是个百户了。
要是他运气不好，早就成了山中猛兽的口中食了，更别提还能让原本寨子里的所有人分享他的运气、能够摆脱那可恶的土司统统填饱肚子？所以刚来到这片土地，洗了个澡的功夫就发现了煤炭，并不稀奇。
他知道既然河水里面有煤炭，那煤矿要么就在附近、要么就在河流上游，仔细找找很容易就能找到的。他从河水里爬上来，稍微擦了一下，衣服还没穿好，便见自己的一个总旗喜气洋洋跑了过来，嘴里还大声喊道：“百户大人，挖到了！挖到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