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耀下,“烈日号”列车在山间疾驰。
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在“向日葵”车厢内声泪俱下地讲述着自己的过往。
“我的大哥叫盘子,他最开始走上战场,我们让他带走了我们家里最厉害的武器——一套机械战甲。我们尽可能地为他提供帮助,因为我们都希望他能活着回来。
但是一个月后,军部带回了他的死讯,盘子战死在了沙场,他的机甲被对方的武器彻底撕碎,他的身躯瞬间化为飞灰,我们甚至都没有收到他的骨灰。
太阳的敌人仍然在进犯,局面依旧十分严峻,带回他死讯的同时,军部开始了第二轮征兵,我的二哥勺子挺身而出。我们让他带走了我们家最厉害的武器——一把冲锋枪和一箱子弹,我们都希望他能活着回来。
又过了一个月后,军部带回了他的死讯还有剩下的半箱子弹,他作战非常英勇,但是敌人的进攻太猛烈了,他永远留在了敌占区,我们甚至无法收殓他的遗体;
战争仍未结束,我唯一剩下的哥哥——三哥铲子应召上了战场,这次的征兵规模比前几次要小很多,因为很多家已经没有兄弟了。铲子带走了家里唯一算得上武器的东西——一柄大刀和剩下的半箱子弹,我们希望他可以活着回来。
一个月后,又是令人绝望的噩耗,铲子的遗体同样也无法归乡。军部开启了第四次征兵,我要上战场了,看着家里剩下的四个女人和四个孩子,我没有带走任何的东西,我不希望活着回来,我只希望战争尽快结束。也许我的三个哥哥都和我一样的想法,不希望自己可以荣归乡里,只希望剩下的亲人可以免遭战火。
我跟随着军队,来到了前线,看到了那个完全看不到对面、深不见底的深坑,坑内充斥着令人绝望的黑暗。我们虽然俯视着它,但是那种压迫感仿佛从天而降,凝实而又粘稠的空气通过口鼻进入我们的大脑,现在的我们仿佛离开了大地,坠入了深不见底、远离海平面的深海。
新兵站成一排,他们大多都赤手空拳,衣衫褴褛,但神情无畏。指挥官在最前方发表着悲壮慷慨的战前激励,我没听清他讲的是什么,因为这不重要了,无论他说什么,我们都会进入这片战场,既然来了,我们就绝不会退缩。
最后所有的人登上了一艘飞船,一艘像是一个盒子的飞船,里面密密麻麻地装满了赴死的勇士,飞船缓缓升空,然后坠入那片黑暗......
不幸的是飞船遭遇了袭击,剧烈的震荡和爆炸的声音持续了许久,然后飞船仿佛失去了动力一般加速下坠,里面的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所有的士兵都仓皇散开,用尽全力想要逃出盒子。我也在其中,跌跌撞撞,最后幸运的我在飞船爆炸前,找到一个缺口内逃了出来——受到攻击的飞船上到处都是缺口。然后我靠着随身携带的降落装置落在了地上——真庆幸,我出来的地方距离地面并不远,如果我晚一会,就会随着爆炸的飞船一起去见我的哥哥们了。
可是在我双脚踏上地面的一瞬间,我就突然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的我在一个山洞内醒来,我的思绪一片混沌,应该是刚刚逃脱的时候撞到了脑袋,我没有立刻投入战场,我需要恢复一下,并且搞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
于是我在慢慢的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移动身体,环顾四周,拱形的洞口有刺目的阳光照射进来,当时的我为此感到奇怪,黑暗的地底竟然会有如此强烈的阳光。
除了阳光,山洞内还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排排的书架,书架上放满了书籍。
然后我发现这个山洞内的灵气竟然如此浓郁,得益于此,我的身体很快恢复了正常,当时的我不知道因为什么,完全失去了对山洞的探索欲望,反而渴望外面的阳光——现在想来,我肯定被那里什么东西影响到了,它让我远离那里。
我随着自己的心意离开山洞,准备投入战场,投入一无所知却又无比好奇的战场,可当我踏出山洞的一瞬间,令我震惊的事情发生了:我体内的灵力、生命力、以及意识在疯狂流逝,仿佛对它们而言,我的身体是什么无比可怕的囚牢,争相逃离...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逐渐无法受控——你们知道的,修炼者的身体如果失去了灵力的加持,很快就会不堪重压化为灰烬的,这就是我接下来的下场。但很庆幸,身体的求生本能让我后退了一步,回到了山洞之内,再之后我的身体又逐渐恢复了正常,并且疯狂的吸收着山洞内的灵力。
这里似乎是一处禁地,应该是某个旧世界的遗迹,外面的那片空间——失灵区对吧,你们现在都这么叫它,失灵区的作用就是保护这处遗迹?
战场内竟然还有遗迹,难道旧世界的人和我们一样,也在这里经历过这场太阳战争吗?这里就是上一次战争留下的东西?他们的文明最终没有传承下来,是因为失败了吗?
我们也会跟他们一样,最终失败吗?
我摇了摇头,然后用手掌用力地拍了拍脑袋,我怎么能这样想?不尝试必然会失败然后死亡,只有胜利才有活的希望!我的哥哥们都为此献出了生命,我又怎么能退缩?我难道不是为此来的战场吗?难道不是怀着必胜的决心来到了这里吗?
我的家里还有女人和孩子们,我希望他们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
这片疑似旧世界的遗迹,会不会藏着击败黑暗的方法呢?这时候的我好像摆脱了那种影响,想来是刚刚离开山洞的时候,影响我的那种力量也随之消散了。
于是我开始查看书架上的书籍。
《太阳战争》、《新元史记》、《中州之外》、《太阳的崛起》、《黄昏》......
这都是什么?都是什么?我疯狂地翻阅着每一本书,但我逐渐地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这里已经不是太阳战争的战场了,现在已经是太阳战争结束后的一千多年了!
太阳战争胜利了?
我已经离开家乡一千三百多年了?这么久的时间,我的家人们恐怕早已化为黄土......我的孩子......我的爱人......
这片山洞一定还隐藏着什么诡异的东西!它躺我沉睡了千余年的岁月。我离开书架,仔细地翻找着山洞的每一处,但结果一无所获......
颓废失望而又无助的我瘫坐在地上,曾经的我希望太阳战争可以胜利,为此我可以付出生命,但现在胜利的消息已经无法让我动容了,因为我为此而奋争的人已经不在了。
然后,渐渐地,我又发现了一件更加可怕的事情,我的身体......一直在吸收这里的灵力,从未停止。刚刚的我着重寻找线索,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现在我要被灵力撑得爆炸了——我的身体仿佛是什么无比香甜的诱饵,周围的灵气在疯狂地朝着我争相聚拢。
再这样下去我会炸开的,山洞内和山洞外的情况竟然截然相反!我立刻冲向山洞口,然后走出山洞,等待体内灵力即将枯竭的时候,再次折返,回到山洞,如此往复。
渐渐地,我产生了放弃的念头,我所在意的一切都已不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我走出山洞并且不打算再次回来,我一直往前走,一直走,我的逐渐地失去了意识、失去了知觉,濒死感再次到来,我仿佛看到了我的爱人老去,看到了我的孩子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延续血脉。是的血脉,我不能死,我要活着,活着找到我的或者说他们的后人,我想看看现在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对生机的渴望再次战胜了我内心的死意,而我也再次受到了命运的眷顾,随之而来的死亡并没有到来,我的身体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除了身体和本能意识,我暂时失去了一切,仿若一直向前走的行尸走肉。后来我才知道,我领悟了你们所说的“天赋”,这样的天赋可以让我在失灵之地行走。
不知道我走了多久,咔嚓...咔嚓...身后传来了脚踩碎枯枝的声音,后面有人!在跟着我!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差点退出那种奇异的状态,我加快脚步,可身后之人的脚步更快,咔嚓咔嚓,满地的落叶仿佛被人敲响的丧钟一般回荡在我的耳畔。我忍不住回头,是个女人,穿红色铠甲,负长剑,持长枪,腰间挂着弯弓和羽箭,我看不清她的面容,看不清她的身形,但我清楚地感受到,她的身体也处于那种奇妙的状态!
难道是遗迹内有什么守护者的存在,她在模仿我的状态,希望凭借此离开这里?就在我内心警惕,疑惑女人对我是善是恶的时候,对方握起长弓,搭上羽箭,蹭的一声朝我射来!
我慌忙继续转身逃窜,可是意料之中的箭矢并没有飞向我,羽箭在离开女人的手之后,瞬间也化为了飞灰!这片失灵之地.....这片失灵之地,它吞噬的不止是人类的一切!太可怕了!我埋头狂奔,继续向远处跑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跑多久,我被一个路人喊停了下来,我才知道,我逃离了那片区域。
我扭头看去,身后没有了女人的身影,劫后余生的我长舒一口气,躺在路边,思考着后续的人生。此刻的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是怕死的,我决定活下来,寻找我当初离开的家乡,寻找我家人们的后裔。
可是现在的我像是一个原始人类,身无分文,饥寒交迫,生计难以为继.....
各位好心人,你们可以可怜可怜我,给我一点施舍吗?好让我吃饱了再次踏上寻找家人的旅程。”
陈年和万方就是“好心人”的一员,他们坐在列车上酒馆“向日葵”的靠窗位子上,和其他乘客一样,兴致勃勃地看着道士的表演。
陈年应先驱会的邀请,从天启城出发,前往先驱会的中枢地“山海关”处理一件失控了的“遗蜕”——“遗蜕”是从旧世界遗迹中发掘的拥有神奇力量的物品,时常作为修行者们的武器。万方则是先驱会派遣的一位“保镖”,沿途负责陈年的安全。
听到最后一句的万方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给他一点施舍好让他继续骗人吗?”然后像一只哈士奇那样继续伸着舌头呼哈呼哈地吸气。
陈年看了万方一眼:“你竟然能看出来他是骗子?”
陈年的怀疑是不无道理的,因为万方看起来就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保镖:陈年进入车厢包间,他会先进去检查一番;陈年走出包间,他会先确保走廊的安全;陈年来到列车上的酒吧,他会满眼警惕的不断环顾周围的人群;陈年喝口热茶,他会先验毒并且尝上一口——这让陈年知道了原来修行者虽然体魄强悍,但是喝茶时也无法忍受滚烫的开水,这也是他伸着舌头的原因。
真不明白,虽然这一路大概率不会遭遇危险,但是派这样一个人也显得先驱会太没诚意了吧!
“这么离谱的事情还会有人去信啊!整篇故事恐怕只有‘太阳战争胜利了’这几个字是真的吧!”万方哼了一声,“还活了一千多年,半神都活不了那么久。”
万方的话也不完全对,道士所说的前半部分讲的是发生在一千多年前的“太阳战争”,据说是非常惨烈的战争,人类的有生力量被消耗殆尽,只留下了尚未成年的孩子们。这段历史众所周知,新人类文明就是以此战之后开始以“新元”纪年的,现在已经是新元一千三百八十四年了。
至于他的后半段.....陈年低下头沉思片刻,决定找这个道士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