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当是时,群马竞鸣

细碎的土块被马蹄掘翻,碾烂成灰。

灰土飘到脸上,迎面拂在马眼睛里,就有赛马感到很不舒服,扭头发出了嘶鸣。

之后就像有连锁反应那般,大家纷纷发出长长的嘶鸣声。

或是声音高昂有力,或是声音疲惫不堪,带有力竭的重负。

比不上平日里歇息时所发出的呼声——那声音才叫大呢,隔着老远的距离也能听清!

但就这一声,也足以让赛马们提起了劲,各自咬着后槽牙往前面奔跑。

而不喜欢吃灰的马,自然是跟不上前面步伐的。

那队伍拉的散漫极了,快的快,慢的慢,连成一片,观感就没有一字并排要来的好。

最前方领头的逃马还是冬风穹顶,打小伙子松开了缰绳那会儿起,就撒欢了的迈开腿奔跑。

白马的姿态多随意啊,给人一种他上他也行的错觉感。

然而事实又是如何呢?

瞧瞧旗开得胜吧,自撞开别马时就不断向着冬风穹顶逼近,结果呢?

跑了数百米出去,也没见牠两之间缩短了多少间距!

青毛的牡马喘着粗气,烟是一股股的从身上腾起,嘴巴边也涌出了细密的白沫。

此时牠的眼里只有那匹赛马,跑在最前头,就像无法逾越的高山,任牠如何追赶也无法爬到山顶。

升腾的雾气中,旗开得胜便无可避免地想到了牠刚向三号赛马搭话时的场景。

初见牠的时候,旗开得胜只觉得这是匹胆小如鼠的赛马,外头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的,就吓得牠直往边角缩着。

出于心中那点对同类的友爱,也出于同龄者或许可以成为自己追随的考虑,旗开得胜靠近了牠。

牠们之间的对话是很少的,绕圈的那会儿往往是旗开得胜一匹马说话,另一匹马就静静听着。

隔着适当的距离,冬风穹顶只给旗开得胜一个打量的目光,带着谨慎和怀疑。

自信的牡马并不理会牠的那点猜忌,牠比冬风穹顶要大得多,从外表上来看两匹马的肌肉量也是有所差距的。

等到我跑在牠的前面,或许牠会用带着崇拜的眼神看我。

旗开得胜想的很单纯,赛马间互相比拼速度,拉开名次,不正是在说谁比谁更厉害吗?

比拳头牠是不怕的,自己那么大,撕咬起来更是放着狠劲,正常情况下没哪匹马会去愿意招惹自己。

但单靠这个就分地位总让牠感觉有些无聊,正好两脚兽也喜欢看,那自己赢了比赛岂不是更有威慑?

殊不知有的马生活是生活,比赛是比赛,完全把两个事情分开来看。

这也就造成了旗开得胜内心巨大的心态变化。

冬风穹顶第一个卡着开闸点,从门里挤出并且先于牠马小半个身子的时候,旗开得胜觉得很正常。

牠早从别的马嘴里听来了,这小子是个逃马。

逃马肯定是先手先闸最好,因此马马练了金出闸的好本领,所以旗开得胜并不着急。

作为一匹惯用战术为差追的赛马,牠总乐意在最后用身体撞出一条道路,然后痛痛快快地跑完整场比赛。

旗开得胜几乎是无往不胜,除了上一场比赛——

有匹同样高大的牡马低着头没有让位,两马一路互斗,直到终点线对方勉强赢了牠小半个脖子。

牠是左顾右盼看了一圈的,这场里没哪匹马比自己要更强壮。

牠因此很有信心去赢得比赛的冠军,用自己的身体,还有一份吊在牠心头上的胡萝卜。

等到比赛结束那会儿,士大夫总是端来水桶让马喝饱了水,再放上几块胡萝卜作为奖励。

届时,旗开得胜可以一边沐浴着水管里出来的凉水,一边细细品味桶里的胡萝卜。

那甜蜜蜜的味道,光是想想就惹得马不自觉流了口水。

再之后呢,靠着这份美好的畅想,旗开得胜稳稳地待在马群里。

牠驮着骑手,是一个壮年的男人,正用敏锐的目光查询可能的缺口,好能够及时带马钻出马群。

这样的时机很快就到来了。

当最末尾的马也经过了第三弯道的时候,骑手抓住马绳往斜里拽,示意旗开得胜离开群体靠在草地内侧积存体力。

旗开得胜得到了骑手的指示,立刻转过去往内侧挤压位置。

有两匹鹿毛马并排在草地的内侧跑道,看上去不像是乐意让位的主。

但那没关系,青毛牡马硬生生挤开了道,然后开始缓慢地加速。

这才是离第三弯道不远的地方,旗开得胜的耐力足,从这里就能够开始冲刺。

虽说加速度稍微慢些,但提前加速弥补了这一缺陷。

就从这里超过牠吧!

旗开得胜奔跑着,视野里,已然临近冬风穹顶的身侧。

牠已经见到胜利的曙光……

本应如此。

按照旗开得胜的猜想,大逃的冬风穹顶若是精力好些,能撑到最后二百米冲刺的时候。

若是精力不够好,第三弯道牠就该消减了速度,从前面下来了。

大逃马有几个能跑到最后,笑到最后的?还不是在关键时刻被其他赛马逮捕。

要么就是沦为连名次都翻不到的垫脚料,只有开头即冲刺的时候能有点看头罢了。

但事实证明牠的想法有点过激,从德瑞玛放开手脚让冬风穹顶自由发挥的那刻起,这头疯狂的赛马就没有停缓过自己的脚步。

反而跑得越来越快,直接冲破了原来的枷锁。

在比赛上,冬风穹顶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勇气和癫狂。

牠无畏任何赛马,也决不允许任何赛马跑在自己跟前。

这其实可以解释为赛马恐惧和其他马一起奔跑,可大众总是喜欢将自己的意见加在马匹身上。

顺带再进行一点艺术上的加工,之后无畏的逃马就能以这样英勇的形态出现在银幕上了。

百年之后,以牠为原型的电影也许就是传世的经典之一。

所以我们也能看见,看见旗开得胜越来越迷茫的样子。

追不上,无论怎么样也追不上牠。

起先是大半个身子,接着身影渐渐淡去了,只留下米粒大的背影,悬停在旗开得胜的头顶。

那把无形的宝剑!

简直要将旗开得胜给剐了去!

把马分成十片八片的,只能贴在地上蠕动,望尘莫及。

不甘心,很不甘心,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是头马都会觉得压抑。

这时候解说员的声音,也透过观众的吼声穿过了每个人的耳朵里面。

“好的我们现在可以看见,冬风穹顶在加速之后就一直没有马能跟上去。”

“只能说不愧是‘幽灵’吗?悄无声息的样子真是很符合大家对牠的印象。”

“这个我知道,就是那种平常什么话也不说,存在感很低的人。”

“等到重要关头的时候就会用无与伦比的统治力告诉大家,什么叫做真正的执行者和完美售后。”

“如果把三号比做人形的话,那大概就是这样一类不善言辞的天才吧!”

“现在我们可以看见,七号旗开得胜正在奋力追赶步伐,牠能否追赶上三号马冬风穹顶呢?”

解说员顿了顿,另一个人继续解说:

“各赛马开始加速,接着七号的是十二号敬畏。”

“这匹逃马有着相当的毅力,现在已经反超鹤望兰来到第三马位,希望牠能有个好成绩。”

“赛马来到第四弯道,准备过弯!”

弯道,一个很好的可以反超的地方。

只要可以合理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超出原有位置太远,就能节省跑回最佳跑道的力气。

有的马趁其他赛马顺着离心力往外走,仗着自身擅长小弯的优势成功跻身前列。

更多的赛马则是多跑了外圈几十米的距离,才在进入直道后重新找回竞赛感觉。

冬风穹顶奔跑着,并不受离心力的影响。

这样的情况,放在旗开得胜的视角里就更显得惊悚。

连过弯也没有让牠漂出位置,接下来还有打败牠的可能性吗?

或许是有的,但很可惜在场的赛马们暂时没有这个能力去做到。

无法截断冬风穹顶的节奏,反倒让牠们被困在名为快节奏逃亡的囚牢里面。

超出范围的体能压榨正让马迅速变得疲劳,有骑手见状开始尝试回暖情况。

怎奈时间有限,你不冲刺有的是人冲刺。

这位骑手在苦试无果后也放弃了自己的想法,转而推骑胯下赛马,想让牠再出一点力气。

这已经是骑手能做到的最好干预了,因为这一人马正好卡在能争前五的关头。

别说赢第一,就连马拿了凛冬锦标赛的第五名,以后在谱系上也是标的黑体马。

更何况奖金实在诱人不是吗?

只有越发接近冠军的人,才会越发感到绝望。

正如旗开得胜牠们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冬风穹顶越跑越远,最后完全甩开后面的马群。

冬风穹顶领先在所有马之上。

牠就快要赢了。

同样的不甘心也出现在其他马匹的身上,就在不远处的地方,连接着心所相向的赛场。

不同的人马发出同样的声音。

他们是那样相似,都是胸腔里的气焰被抽干,显得赛马跟骑手是那样无助。

可这无助并不会让他人对自己产生一丝一毫的怜悯,因为赛马是属于胜利者的运动。

他们只能远远坠在身后,听解说员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将事态推向万众瞩目的最高潮:

“墓志铭——”

“冬风穹顶——”

“大差压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