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贾府这两天，裴济安还是第一次看到让自己完全看不透的人。
贾敬虽然是抬头看他，但眉眼低垂，加上长长的眉毛，浑浊的眼神中看不到丝毫的情绪。
说话的声音，也是平平正正。
没有任何的起伏和语气可言。
“贾公这等年纪，如此气色，想必是平日诚心静修所致。”裴济安拱手道。
说话的同时，继续观察贾敬的脸色。
毫无波澜。
贾敬甚至连笑都没笑，只是平静地答道。
“我却已经不是什么贾公，只是个苦心奉道的老人而已。”
依旧是没有任何的波动。
给裴济安都看得有些愣。
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很多，但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的确也是少见。
又想起贾敬乃是乙卯科进士，中进士的时候应该还没有袭爵，应该不超过三十岁。
可见此人是极聪明的。
裴济安于是警惕了许多，也收起许多表情，静静站在原地，等贾家人先开口。
贾敬和裴济安客套完之后，就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了一样。
贾珍则站出来道。
“不知裴总旗昨天晚上，和沈公公聊的如何？”
“宾主尽欢。”
“……可有提到卫府之事？”
“提到了。”
“哦？”贾珍这句哦拖得格外长“如何说？”
裴济安这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扫了一圈眼前众人。
贾政满脸愁容，心事重重，但好像已经神游天外，走神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贾赦手背着身后，看着裴济安的眼神依旧是藏不住的不服和无奈。
贾珍满脸笑意。
贾敬一动不动。
裴济安竟然一时判断不出，贾府对于昨天的会了解到什么程度。
但既然能喊出沈公公，说明他们还不是两眼一抹黑，还是打听到了一些的。
于是笑道。
“沈公公的话，我没法说，也不会说。”
贾赦一听这话，立即抬头，怒目圆瞪。
旁边贾政立刻按住他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能说的，只有我的意思。”
这次是贾敬回的话。
“请讲吧。”
裴济安点了点头，道。
“至少暂时，我不会让其他兵士进府，只会让他们在外面街市候命。”
除贾敬外，其他三人脸色顿时好了许多，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贾敬依旧一动不动。
裴济安继续道。
“不过，你们需要在这附近街上，备上一个院子，足够上百人住。”
“上百人，你疯了？”贾赦直接出言喝道。
一直不动的贾敬突然抬手，两指点在贾赦额头上。
“跪下，接下来不准你说话。”
贾赦闻言，毫无脾气地跪了下来。
裴济安略有些吃惊。
贾赦一个荣国府子孙，在贾敬面前这么服气？
先不说荣国府和宁国府彼此区分，单说辈分，这两人可是一辈的啊。
贾敬点完贾赦，又恢复刚才的木雕般神态。
缓缓答道。
“可以。”贾敬道“只要他们不进两府就可。”
裴济安没理会这句话，而是继续道。
“其二，我本人要住在府内。”
贾赦一听，又想抬头，但赶紧又低了下去。
贾敬依旧是面无表情。
“可。”
“其三，不是要求，而是问题。”
“且问。”
“贾公您此次回府，是打算长住，还是只是专程回来见我？”
贾敬的回答依旧是没有任何迟疑。
“尘世脏浊，若非子孙不孝，惹出这些事来，我也不愿回来。”
顿了顿，又道。
“今日就回玄真观。”
这话不是对着裴济安说的，而是对着身边的贾珍说的。
贾珍听了，也是非常乖地点了点头，道。
“我这就去备车马。”
说完，走了出去。
贾敬看了一眼出去的贾珍，接着说道。
“那就到这里吧。剩下的，由你们安排。”
这句话是说给贾政贾赦听的。
说完，慢慢动身，缓步走了出去。
贾赦依旧跪在地上，也不吭声，只时不时抬头瞅一眼裴济安。
贾政则走上前来，对裴济安道。
“今日日落之前，定让下人收拾出一间干净整齐院落来，供裴总旗居住。”
裴济安点点头，道。
“那就麻烦了。”
“不过……不知总旗是要住鄙府，还是东府？”
“荣国府。”
裴济安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走出贾政院后，靠着远过于常人的五感，听到贾赦的声音。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没王法的东西！”
……
裴济安出了院子，直接在荣国府里到处乱转起来。
从贾母院到抱厦厅，再到荣禧堂，完全无所谓内不内外不外的，差不多全溜达了个遍。
反正也是要住在这的。
与其唯唯诺诺，不如大大方方些，被嘀咕得还少些。
一路上的丫鬟和婆子，大半似乎都已经认识了他，另一半的不认识的，在被旁边人提醒过之后，也都装作没看到，任由裴济安来回。
一直穿过荣禧堂后楼，到个南北宽夹道旁边时，裴济安看到了贾宝玉。
贾宝玉见了裴济安，整个人怔在原地。
虽说方才被裴济安凶了，但贾宝玉本就是个心上不放事的，一点没在意，反而上来就是热络笑问道。
“若是护卫院内，裴哥哥以后岂不是要和我们一起同住了？”
裴济安也被他这自来熟整得有点不会，应道。
“是。”
“那太妙了。”贾宝玉喜道“若不如此，多是我终生一件憾事啊！”
“……怎么说？”
贾宝玉用扇子拍了拍自己脑袋，叹道。
“不瞒裴哥哥说，今日之前，我愿是极不待见男子，尤不待见无雅致玲珑之男子的。”
“……”
“今日见了哥哥，才知道过去种种，总是痴傻，天下男子间，竟有这样之人物。”
说着，拍手自叹道
“可怜我今日方见啊，原来我总是土鸡瓦狗了。”
“……”
见贾宝玉小嘴跟抹了蜜似的，裴济安感觉心底厌恶之心居然真少了许多。
这家伙别的不说，夸是真能夸啊。
……
不过贾宝玉没乐呵多久，就被贾政看到，训斥着拖走教训去了。
裴济安笑着回到荣禧堂，准备出去看看萧庆等人情况时，却听到后边一个清嫩娇滴声音喊自己。
裴济安回头看去，是王熙凤的大丫鬟平儿。
“裴总旗，二奶奶叫我带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