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酒吧里的灯光像融化的黄油，黏腻地涂抹在每一张疲惫的脸上。程野的指尖在黑白琴键上机械地滑动，弹奏着今晚第七遍《月光》。琴凳旁的地板上，三个空酒杯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先生，您弹错了一个降B音。“

程野的手指猛地僵住。他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年轻女孩站在钢琴旁，怀里抱着小提琴盒。她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是两枚被雨水洗过的硬币。

“这里不是音乐厅，小姐。“程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威士忌的余味在齿间发苦，“去隔壁街区的金色大厅找乐子吧。“

女孩却拉开琴凳坐了下来。小提琴盒打开时发出皮革摩擦的声响，程野闻到松香混合着铃兰香水的气味。她抽出琴弓的姿势像骑士拔剑。

“是降B小调第2钢琴协奏曲，对吗？“女孩的琴弓悬在空中，“三年前卡内基音乐厅那场，您在中段即兴改编了华彩乐章。“

程野的右手突然痉挛起来。酒保又送来一杯琥珀色的液体，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像极了那晚车窗上的雨滴。当时收音机里正在播放的，正是这首该死的协奏曲。

“我叫林小雨。“女孩的琴弓轻轻点在程野颤抖的手腕上，“您的崇拜者。“

钢琴上的节拍器不知何时被碰倒了，金属摆针在木质台面上划出凌乱的轨迹。程野注意到女孩左手小指有一道疤痕，像五线谱上突然中断的休止符。

“现在走还来得及。“程野把威士忌一饮而尽，玻璃杯底在钢琴漆面上磕出钝响，“这里只适合埋葬梦想。“

林小雨突然拉响一段帕格尼尼的变奏。琴弦震颤的空气掀翻了程野的乐谱，泛黄的纸页雪花般飘落。酒吧角落里打台球的男人转过头来，碎冰在威士忌杯里叮当作响。

“《钟》？“程野的瞳孔微微收缩，“你左手小指的伤...“

“所以我知道右手使不上力是什么感觉。“林小雨的琴弓指向程野放在膝上的右手，那道从腕骨延伸到虎口的疤痕在霓虹灯下泛着紫红色，“但音乐从来不只是关于技巧，程老师。“

程野的左手无意识地按下一个C7和弦，走音的钢琴发出呜咽般的共鸣。他突然想起音乐学院那架施坦威，琴键像象牙墓碑般排列在黑色棺木上。车祸后的复健期，他曾用左手单独弹奏过拉威尔的《悼念公主的帕凡舞曲》。

“十一点方向。“林小雨突然压低声音，“穿灰西装的男人，从您弹错第三个音就开始录音。“

程野的余光瞥见反光的手机镜头。记忆像被拨动的琴弦般震颤——三年前那个雨夜，同样角度的闪光灯刺进他的视网膜，紧接着是卡车刺眼的远光灯。

“别回头。“林小雨的琴弓划过E弦，尖锐的高音让灰西装男人皱了皱眉，“他是《音乐家》杂志的记者，专门挖掘过气艺术家的丑闻。“

程野的右手突然重重砸在琴键上，不协和音惊飞了吧台边的鸽子。羽毛落在林小雨的琴弦上，被她轻轻吹开。

“帮我个忙。“程野从琴凳下抽出一沓泛黄的乐谱，咖啡渍晕开的音符像被困住的飞蛾，“这些曲子...不该死在这里。“

当林小雨展开《雨巷变奏曲》的首页时，挂在吧台上方的电视机突然开始播放午间新闻。女主播机械的声音念出：“著名音乐评论家张明远今日凌晨遭遇车祸...“

程野的酒杯从指间滑落，在钢琴踏板上摔得粉碎。电视屏幕的反光里，他看见灰西装男人正快步朝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