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和千树最后还是回去了。
后藤老师等的都睡着了。
我们推门的时候,把他都吓了一跳呢。
对吧,千树?”
小野千夏跟母亲讲完今天在学校的经历,最后又把话题转到林千树身上。
小野幽香一直笑盈盈地听着女儿的话,随之看向正大快朵颐的林千树。
林千树点头回应小野千夏的话,用力咽下口中的食物,又喝了一大口味噌,才顺着她的话说:
“是位值得尊敬的老师。”
“那么,你们写了什么样的诗呢?”小野幽香从林千树手里拿过仅剩一口汤的碗,又给他添满递了过去。
林千树戴了护腕,说是为了防止剑道训练时扭伤护腕。
这图案,应该是千夏挑的吧……
女人心想。
林千树双手接过道谢,随后回答道:
“木村同学的诗非常具有禅意。
他说众生皆苦,蝇虫蛇卵之属为甚,由于不通佛性,苦海难渡,所以需要有人帮忙渡一渡。”
小野千夏眨了眨眼。
她读过纸条上的【诗】,怎么感觉和林千树说的不一样呢?
但奇怪的是,好像又没什么问题?
奇怪。
“那你呢?”小野幽香温柔地问道。
林千树诚恳地说:“我就比不上他了。
我说死就死了呗,多死一点也无所谓,尸体都埋在土里当肥料,来年花开的就更好看了。”
“可我觉得千树的好。”小野千夏脱口而出道。
小野幽香笑盈盈地点了点头。
“我也这么觉得。”
她们二人的无条件偏爱让林千树忍不住笑了笑。
“看来我们都没什么慧根呢。”
“又不当僧侣,没有也没关系吧。”小野千夏无所谓地说。
“那倒是。”
小野幽香手托腮,一会打量林千树,一会打量女儿。
上了一天课,两个人回来后明显不一样了。
可刚刚小野千夏说的内容她记得很清,除了死了只蜜蜂,没有什么特别的。
想来是千夏隐瞒了一些关键的信息吧。
也到了这个年纪呢……
“千树。”
林千树抬起头,小野幽香眼波流转,母性的温柔就流淌到他眼里了。
“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什么?”
“什么都好啊,就和千夏一样,可以吗?”
林千树放下筷子,将不能说的部分省略掉,挑挑拣拣,就只剩下一小部分内容了。
“早上挤了地铁,人很多。
下车后有点热,去学校买了饮料喝。
学校里景色不错。
上课有点无聊,但老师们都值得尊敬,所以很努力在集中精神。
中午吃饭前把蜜蜂埋在樱花树下了,可惜现在看不到樱花。
放学后去剑道部训练,前辈教了我打技的要领,但我比较笨,学不会,只能跟一个可怜的女孩子练习步法。
最后洗了护具,又看了戏剧……”
说到这,林千树顿了下。
小野幽香以为他说完了,刚想说话,他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今天蝉叫的像下雨似的,挺好听的。”
小野幽香没太在意最后那句话。
有人讨厌蝉的聒噪,有人喜欢听蝉还为它写诗,没什么问题。
刚刚那句【可怜的女孩子】倒是令她十分在意。
“那个女孩子,怎么可怜了?”她问。
“得了皮肤病,脸上全是红疹,手臂和腿上也有,看起来蛮吓人的。”
林千树话音刚落,小野千夏“啊”了一声,急忙对母亲补充道:“妈妈,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位橘学姐,很可怜的那个。”
小野幽香红唇微张,想起了女儿曾说过的女孩。
“原来是她啊。我记得。因为皮肤病不是我擅长的领域,当初我还特意去查了资料,问了些朋友呢。”
“她得的什么病?”林千树问出了他本就打算咨询小野幽香的问题。
“一种罕见的遗传病,和体质也有关。
简单来说,就是皮肤太敏感。
光、风、含有刺激成分的空气、布料的摩擦都有可能引起过敏反应。
就连耳朵里的皮肤也会过敏,所以听力也不太好。
唯一算得上幸运的是,不怎么疼,也不怎么痒。”
【遗传】、【罕见】、【唯一】、【幸运】,这些词让林千树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问:“能治吗?”
小野幽香摇了摇头,“除了抹点药,让身体好受点,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样说太绝对,不够严谨,小野幽香又补充了一句:“目前来说。”
目前来说。
林千树品味着这句话,内心叹了口气。
连小野幽香都说罕见,那说明病例量实在太少,少到目前尚未有一例治愈方案可供参考。
再加上遗传的因素,就算男人瞎了眼看不出美丑,可后代子孙呢……
小野家的餐厅因为某位女孩的可怜命运而陷入短暂的沉默,但很快,气氛又在小野母女或温柔,或清脆的声音中恢复温馨。
毕竟,无论空蝉的命运多么悲惨,都与夏天和森林无关。
吃完饭,林千树和小野千夏将垃圾带到楼下的垃圾站。
而后,小野千夏尚有大量的直播时长要补,小野幽香还要与医院开启远程医疗会议,林千树便以训练劳累、想早点休息为由回到家里。
等了大概二十分钟,小野家的女人没来敲门,林千树这才换了深色的衣服,套着兜帽,悄悄出了门。
沿着从中村大辉手机里得来的路线,林千树边观察路牌边调整方向。
林家离中村家的便利店并不远,这恰好也是【林千树】为什么会到这里兑换饮料的原因。
虽然只是猜测,但基本与事实无误。
林千树很确定。
附近的建筑缺少东京该有的华丽。在街灯与屋灯的映衬下,剥落的墙皮和修补的痕迹如同皮肤病人腐烂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腐朽的岁月痕迹。
由于尚未开发,这里明明离小野家不远,却像是由繁华和残破划分出的两个世界一样。
尚未关门的独栋建筑,屋内散出的暖光包裹着门口,有人在小声交谈。
“劳烦您这么晚前来,真是抱歉!”
“这是我的工作。”
“应该留您喝杯茶的,可您也看到了,他们……”
妇人的声音仿佛被掐去了一段突然消失,仿佛刻在骨子里的恐惧爬出来捂住她的嘴,让她有口难言。
身着黑色西装的女人却对妇人的样子无动于衷,她仍旧用毫无起伏的语调重复着相同的话。
“这是我的工作。”
简直答非所问嘛。
林千树心想。
因为要去中村家的便利店,他没空在意他人的命运。
路过这里时,也只是随意瞥了一眼。
可女人转身离开,“夏洛特”的脸就从他眼里一闪而过。
那里红疹如云,令月光望而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