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万籁俱寂，阴风大作，在通往大都督府的玄武路上，站着一位个头超过三米的大头男人，身披紫红长袍，体格健硕魁梧，如铁塔矗立。
其样貌惊悚怪诞，那肤色青灰，双眸猩红，并生着一张宽大的黑色鲢鱼嘴，嘴角延伸到耳朵旁，在嘴角两侧还留有两根细长胡须，于风中微微扭动摇曳，仿佛章鱼的触手。
摇光又称破军，主杀伐，属水。
世人皆知玄天司有七位手眼通天的指挥使，却都难以见到。
苏念作为大都督之子，也不过听说过几分描述，虽知道，这七位都是当年百官中挑选，即使作为前世相国，他也再认不出来丝毫。
玄帝的手段很高。
如今亲眼看去，他眼皮不禁接连跳动，对方那强烈悚然的武圣压迫感，形如鬼神，煞气滔天。
事实上，他如今位列天阶武圣境，在一霎的错愕后足以收放自如，风轻云淡，但他没有去做，任凭心惊肉跳的表情挤满面孔。
如此才是遭遇惊吓的纨绔子弟。
布局二十年，不急。
他甚至动用了天阶武圣内在大周天的力量，让自己脸色煞白。
很显然，自己天阶武圣的实力，对方压根察觉不到。
在摇光指挥使身旁，还有一队约莫三十卫的玄天司精兵，每一个都是筋骨齐鸣，强大如小九的一流高手。
根据掌握的信息，这些身披淡金色铠甲的精兵，都是玄天司的天字一号甲等卫，极为擅长团队作战，往往一小只队伍，就抵上数千铁骑。
苏念表现的惊惧更浓。
此间，顾清雪已经形影不离的站在了他的身边，白发飘动，清冷双眸直视摇光指挥使浑然不惧。
到底天下十斗剑气占九斗。
这世上能攥住顾清雪的缰绳，除却苏念外，再无其它。
“不知摇光指挥使大驾，苏某心生惶恐，还请指示。”
苏念态度卑微，站在雨幕中的身子微微发抖，虽是刻意为之，但对方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内城，没让他收到任何消息，还是有些手段的。
他从不轻敌，即便布局二十年，大虞三十六州遍布自己的眼线。
“嗯，看来大都督还算教导有方，”摇光指挥使微微颔首，又皱眉道：“可惜，你越界了。”
话毕，摇光指挥使朝着左侧一间高耸的红瓦楼阁走去。
苏念没动。
看这架势分明是鸿门宴。
要论实力的话，自己如今天阶武圣境，杀对方脱困不难。
但很遗憾，还不到出手一刻。
他的目标是玄帝，这第四世布局无数，如何都不允许在这里露底。
摇光指挥使走出两步后又停下道：“是在这里，还是去大都督府上，你自己选。”
苏念略显皱眉，对方看似给了他余地，但其实根本没有选择。
或许，是时候了。
他脱下已然湿漉漉的棕色貂绒大衣，递给小九，五指捏住的位置，是存放着四枚细小木简的兜袋，并嘱咐道：“若我半个时辰后没出来，就把衣服送回都督府，知会大家。”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所以，他历来都会安排后手，未雨绸缪。
这四个在上午塞了纸条的木简，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话的前两段平平无奇，直至最后一句“知会大家”，骤然让小九眼皮跳动，那是眼前恩公曾提起的暗号！
他和红蝶一样，都不知道恩公图谋的大计究竟是什么，但他们一直都知道，当计划开始时，需知会大家。
“大家”所指，在外人听去，只以为是都督府的家人。但在他们眼里，则是所有受恩于苏念的千百亲信。
顾清雪也双眸微动，她虽向来不语，却一样对苏念好奇。
十年了，自六岁那年被苏念从大山里带回虎君城，她就知道，那万般于我如浮云的苏公子在谋划着什么。
公子待她极好，给她打造了天下最好的剑，通体玉青，取名青霜。
住的居所也不是仆人婢女的房子，不行主仆尊卑，吃穿用度不做约束，对她一直不曾有什么要求。
但最重要的，苏念是她在世上唯一感到敬畏的人，自己这转世道胎的身份在对方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越是如此，她越是觉得，公子值得追随，值得守护。
此刻，她毫不犹豫的跟着苏念前往那红瓦楼阁，那是内城里历来求佛烧香的地方，今晚却静逸如斯，偌大院子里找不到一只僧人影子。
摇光指挥使走在前面，苏念走在后面，一前一后登上了三楼阁顶。
佛寺高阔，摆放着很多巨大的金身佛像，样貌各具，三米个头的摇光指挥使行走于其中也不显得拥挤。
虽只有三楼，但因楼层空间高大，足抵得上五层楼阁的高度。
从楼顶眺望外城方向，姹紫千红的灯彩挤满视野，昼夜不分。
摇光指挥使席地而坐，对着面前的大红桌几敲了敲，示意苏念坐：“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苏念这才入座。
顾清雪则站在一旁。
“你装模作样的姿态甚是好笑，能轻易把帝流浆送给千户，岂会是区区一介纨绔子弟，藏的挺深嘛？”
“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当株连九族！偌大都督府都要血流成河！”
摇光十足犀利的开口，极为傲慢霸道，玄天司办案历来如此，何况贵为七星指挥使的他亲自出马。
这些话具备极大的威慑，但并未让苏念心底产生什么波澜。
帝流浆作为皇家贡品，价值连城，并且极为罕见，可遇不可求。
从他送给朱千户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准备好了。
换而言之，这暴露的些许，是他刻意给对方显露的，给玄天司一点收获巨大的甜头，满足下情绪价值。
不过表面上，苏念仍旧忐忑开口：“大人息怒，此事全是在下吃了熊心豹子胆，与大都督府无关。”
在屋内火炉的光焰摇曳下，苏念于庞大摇光指挥使面前，仿佛瘦小待宰的羊羔，卑声下气。
“哦？”
摇光指挥使眼看苏念迅速想和父母家族抛开关系，独揽全责，不禁有些玩味起来，和他掌握的差不多，到底只是个官家子弟，没什么气候。
“大人想要什么？”
苏念接着开口：“大人让我来这里，不该只是问责而已吧，只要指挥使大人不追究府上，怎么都行。”
其实他对都督府，对父母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情，并不在意。
这么说只是为了言行一致。
“嗯，挺上道。”
摇光指挥使越来越满意了，他眼皮挑动，看向了苏念身后，裂开巨大的鲢鱼嘴道：“你这婢女不错。”
顾清雪顿时眉目生煞。
苏念心底一沉，他听的出来，摇光指挥使不是看上了顾清雪的姿色，而是看上了对方的天赋。
“这么好的剑道苗子，留在你身边屈才了，送给我吧。”
“你刚刚还说，怎么都行？”
见苏念沉默，摇光指挥使的口吻顿时冷了下来，整个屋子里，霎那间坠入了冰窟，气氛极为压抑。
“她，不行。”
苏念抬起头，目光耀耀。
作为转世道胎的顾清雪，称得上是他手里最为锋利的剑。
指挥使顿时发出冷哼：“这里轮得到你说话的份？本使想要的东西，你拦得住？”他双眸瞪成铜铃，驱鬼门神一般要把苏念直接生吞活剥。
“你没有时间了，在天亮之前，所有的证据都会呈现在我的面前。”
“是么？”
苏念渐渐明白了什么，摇光指挥使目前只是掌握了一点线索，但估计还发现了更多的信息，想要一网打尽，所以将他困在了这里。
姜还是老的辣。
“哼，你心底那点小九九，本使看得一清二楚。”
“看来大人懂我？”
摇光指挥使似笑非笑：“你无非在想着怎么脱身。”
苏念一怔后笑道：“是人都想活下去，这是动物本能。”
他不再开口，静静等待时间流逝，转眼便是半个时辰过去。
待午夜，从楼下忽然传来一声高昂急促的“报！！”
其后，是迅疾的登楼脚步声，那是一名气喘吁吁的金甲卫，似刚刚八百里加急赶来，浑身湿漉漉的。
金甲卫单膝下跪，把怀中密函递给摇光指挥使，双手在微微发抖。
似乎发生了某种惊变。
摇光指挥使瞥了一眼，略显古怪的打开密函，顿时脸色剧烈变化。
“什么？查案的甲等卫全军覆没？”他微微咬牙：“并且，江南州刺史自立为王……大虞十一州都接连发生了战乱？这…这怎么可能？！”
大虞一共才三十六州，如今，仿佛无中生有，接近三分之一的疆土陷入战争，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即使作为武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指挥使，他仍旧感到荒唐。
虽玄帝是无所不能的仙，但最近这些年越来越频繁失控，每月都要服用大量来自各州府上贡的奇珍。
换而言之，大虞的稳定，对玄帝很重要，如今战火四起，就算是他，也扛不住玄帝的怒火。
该死的！
苏念在旁边悠然喝茶，带着几分倦意，充耳不闻。
摇光指挥使越想越是恼火，他很快意识到什么，盯向了苏念：
“是你！！”
“你好大的胆子！！”
他怒不可竭的发出咆哮，虽觉得苏念压根没这等通天手段，但直觉却告诉他，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苏念眯起双眸，忍不住讥笑道：“指挥使大人可不要乱扣帽子，我分明陪你喝了一晚的茶。”
“凡是都要讲证据的。”
“哦对了，大人的甲等卫死光了，案子想必也查不了吧，这么一来，在下是否可以先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