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昏暗，随着苏念淡漠走出，笼罩了摇光眼前所有，朝气蓬勃的偌大神都仿佛深秋枯叶，飞快凋零。
那是一种，他难以想象的无力，像命运的缰绳，一层层不断束缚。
摇光不停的后退并摔倒在地，他感到无处不在的恐惧，仿佛连空间都受到了挤压，世界因此失色且寂然，任凭他张着大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与世隔绝一般，要窒息而死。
他汗如雨下，更为惶恐的发出尖叫：“饶命啊，上仙饶命，别杀我，小的甘愿做牛做马，肝脑涂地！”
“嗯，看来玄帝老儿还算教导有方，”苏念微微眯起双眸，又皱眉道：“可惜，你越界了。”
摇光浑身剧烈的颤抖着，如临天威，像脱水般在地上溢出大量水渍。腥臭，粘稠的冷汗源源不断。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那是数日前，自己于虎君城内威风凛凛朝苏念说的话，再遇，已然生死不由己。
“主人！”
远处传来熟悉的少女声。
正是一袭红裙，粉颊生艳的红蝶，她骑着白马，身边是齐老，还有小九等人，率领数千江湖武者而来。
“恩公！”
“公子我们来了！”
另一边，是卢校尉为首的虎君城精锐，赫然是数万铁骑，浩浩荡荡。
铁柱一行的铁匠军，各个都是手持铁锤的高大汉子，硬生生砸开城门。
四海赌坊阿顺集结了天下一百零八镖师，每一位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还有兰带领的刺客大军，已然陆续占领了神都外城的所有制高点，一具具尸体从高处抛下，尖叫四起。
“报！神都被反贼大军涌入！”
“报！外城八十一处制高点尽数被占，城防兵溃不成军！”
“报！外城两百三十三处暗道，全被反贼攻破，并…所有粮仓起火。”
神都精锐的反应足够及时，但仍旧被层层击破，一塌糊涂。
听着城防校尉的尖叫，目睹四方十几万反贼的浩瀚，摇光瞪目结舌。
神都防线仿佛透明，无穷无尽的敌人源源不断出现，防不胜防。
那可是三十六道锦囊。
诸葛再世也不比他更料事如神。
苏念下巴微扬，神色淡淡的朝着摇光走去，步伐不急不缓，闲庭信步。
“饶命，饶了我吧！”
摇光颤抖的更为剧烈，浑然不在意四周百姓和城防兵的惊诧目光，他直接匍匐在地上，对着苏念疯狂磕头。
那巨大脑袋的撞击，如洪吕大钟震荡四方，很快磕破皮肉，血流满地。
这诡异且急剧震撼的画面，愣是噎住了万千神都城防兵的嗓子。
苏念没有停下，直至他的手，落在了摇光的背后，将那被夺走的青霜剑，缓缓一点点的拔出，尖锐剑鸣如龙吟虎啸般激昂，让摇光更为恐惧的发出卑声下气的哀求，裆下甚至溢出强烈的尿臊味。
“猖狂小儿！”
远处，于飞檐瓦勒上走来一位白发赤膊大汉，高十尺，体格形如巨熊，且浑身布满密集白色长毛，像雪山野人一般粗犷野蛮，正是玄天司玉衡指挥使。
他正要冲来，却是双眸一缩，被一位臃肿奇丑的黑袍老妪拦下。
“公子万福！”老妪朝苏念这边作揖后大笑道：“这一天老身等很久了，玉衡老贼，今日要你血债血偿！”
那正是苏念麾下的第三位武圣。
他此刻将青霜剑高举，寒霜一掠，噗嗤中，顿时鲜血飞溅三尺，轻易斩下了摇光的硕大脑袋，咕咚滚落着地。
大量的尖叫出自神都城防兵的嘴里，他们无法理解，为何，平日里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摇光指挥使大人临死也不反抗，这触目惊心的震撼，让他们彻底失去了最后的抵抗。
“主人你明明说过最后一刀留给我的，给鸽子们报仇的，赖皮！”红蝶不禁跳下白马，娇嗔走来。
苏念眯起双眸：“他还没死。”
“哎？”红蝶顿时一惊，后知后觉开口：“真和齐老当年说的一模一样，这些怪物，似乎修炼了某种秘术，能被斩首而不死，五马分尸而不亡！”
只见脑袋落地的摇光仍旧对苏念谄媚哀求，恐惧不减，并没有任何分头不死的洋洋得意。
“仙人你气也出了，饶了我吧！”
他完全看不透苏念，就像看不透天元大殿里的玄帝，并强烈的感受到，无论如何，自己所有底牌在对方面前都不值一提。
这一幕再次让八方哗然。
“明知斩首而不死的摇光大人，为何……还对那白衣男人极度畏惧？”
“他，究竟是谁？”
“是虎威大都督的小儿子苏念，我曾在虎君城见过，可…那分明是一位纵意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啊……”
恐慌开始剧烈弥漫。
纵使远处的玉衡指挥使，也眉头紧锁，他从未见摇光兄如此失态。
苏念麾下的亲信则势头高涨，十几万士兵与武者接连呐喊道：“公子斩的好，哈哈哈，今生不悔随公子！”
顾清雪神采奕奕。
齐老大笑。
卢校尉的眼里看见了光。
“交给你了。”
苏念对红蝶道完，把青霜剑一抛，丢给顾清雪。
随后，他一步一步走向闹市，在千百亲信的簇拥下，君临神都。
后方传来红蝶的咒骂，还有摇光痛苦的哀嚎，活生生被毒药毁去双目，腐蚀口鼻脸颊，直至化为一滩黑水。
苏念步伐不落，直至站到了皇城脚下，那一块等人身高的铜像前。
前世相国的跪地铜像。
受了整整二十七年天下唾弃的铜像，千古罪人秦桧的待遇。
他静静看了一会，不语。
亲信不解，百姓不解，唯独顾清雪渐渐明白了些什么。
在旁边的巷子里，躺着一位花白老人，身形干瘦，皮包骨头，穿着乌漆麻黑的破棉袄，像块裹尸布。
先前一直睡着，不知是被众人的议论吵醒，还是被血腥味刺激，这会儿悠悠醒了过来。
“好香！”
“香啊，是仙人的香味！”
那干瘦老人疯疯癫癫的爬起来，嘴里喋喋不休的念叨着“仙，仙人，成仙，飞升”等字眼。
苏念微微眯起眸看去，却是一怔，那老者的双眼，漆黑一片，赫然是一位瞎子，什么都看不到。
“仙啊，你们没看见么，仙人已经降临到了这方种植园，他来摘采道果了，千年不遇的道果啊！”
“仙人是来拯救我的，因为我，就是那仙人的道果，哈哈哈哈。”
“我要离开了，我和你们不同，我能看到你们看不见的世界。”
老瞎子的这些话，不过是平添四周百姓的笑声，无人在意。
但苏念却是双眸大亮！
种植物，道果，千年不遇，以及……真正的世界。
他记起来了，这是前世当相国时，最后那天百官禀报过：“禀相国，赤霄之名，骠骑大将军以地毯式检查，于昨日确定，源自一老瞎子之口，满嘴胡言。”
二十七年了。
对方居然活到了今日。
也算缘分。
“哪有什么仙，都是假的，假的，你我……全都是假的！”
“没有未来…都是镜花水月……”
适才还很是骄傲的老瞎子，又唉声叹气起来，这份变故仍旧无人在意，似神都百姓都早已司空见惯。
事实上前些年苏念曾打听过，但没什么结果，对方应当是受了某种巨大的刺激，按照当初齐老的话说，根本无法沟通任何，油盐不进。
现在看去，是了。
当今玄帝天下禁仙，却任凭这老瞎子到处胡言乱语。
有趣。
或许自己可以在对方身上，得到一些关于修仙问道的线索。
虽不确定。
他静静看着老瞎子在折腾，心底一动，想到了什么。
清心寡欲诀。
这玩意对自己断绝求仙念想无用，但对老瞎子，或许有效。
“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苏念开口念起，立时就吸引了老瞎子的注意，让他神神叨叨的举止略有停顿，颇为好奇。毕竟，这个世界上只有武道，所以清心寡欲诀的内容，是独一无二的。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他继续念着，很快便让老瞎子爬到他身边认真听了起来，不再疯疯癫癫，整个人都静了。
顾清雪的目中泛起一抹奇异之光，常年日夜跟随在苏念身边，她偶尔看过些许，听的明白。
“天地无涯，万物齐一……”
“至性至善，大道天成……”
“一心不赘物、古今自逍遥！”
待苏念背完了全篇后，老瞎子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盘坐在地上，似乎大彻大悟，终于得以从噩梦中苏醒。
“仙人！仙人前辈！”
“不，你还没成仙…却已有成仙之兆……”老瞎子操着字正腔圆的神都口音，笑道：“多谢小友，让老朽的精神得以解脱，忽然想明白了很多。”
虽周旁的的百姓并不相信老瞎子的话，但在刚刚，他们都从苏念的话中得到了某种精神上的超脱。
这一刻，苏念便是圣人，便是神，便是仙！受万民崇拜。
“成仙之兆？”
苏念的心底掀起波澜，还真是，命运自有定数。
但他不信命！
“没错，”老瞎子认真的点点头，凝重开口：“你只差最后的临门一脚了，你可知，这当今玄帝修的是什么仙道？究竟……何为仙？”
“我知道，你想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