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开始震了?
感受着身下,一阵高过一阵的震动与从脚底开始蔓延的冰凉水波,霍恩手腕一翻,将提灯收纳进桌面,就地匍匐下身子,钻出刚好可以容纳自己通过的门洞。
出来了!
从门洞处狼狈地钻出,一屁股坐在湿滑的苔藓上,霍恩大口喘息着,感受着随着运动而积累在体内的*疲劳*。
“保持这个消耗水平,即使我什么都不干,也最多在梦中探索一个小时不到吗……”
“算了,已经比普通的一阶学徒要持久多了。”
看向自己指尖微微透明的双手,霍恩估算了一下自己在梦中的最大行动时长,有些紧迫地左右环视着。
面前,在类似针叶林的树木掩映之下,由木头与丝线草草而成的狩猎小屋向着一边倾斜,正优雅地缓缓沉入一片冰蓝色的湖水,屋檐极轻柔的亲吻着湖水,没有在蓝宝石般的湖面上激起一丝涟漪。
虽然四周昏暗一片,但适应了无光的环境之后,霍恩学会了从轮廓之中辨认出周围的环境,甚至能以一种直觉的方式来描绘它们在光下该拥有的颜色……
不,不是直觉。
【月伤湖:据说,这片湖泊是月亮坠落而下的碎片在森林中留下的疤痕。】
光幕上,冰蓝色的标记闪烁着,揭示此地的名称与由来。而一盏防风灯静静立于桌角,隐隐约约地照亮着周遭,让霍恩保持着正常的色觉与视野。
是挂到了!
发现某物的兴奋感将身处陌生环境的压抑与脑中嗡鸣的不快冲散,看着明明是在梦中,轮廓却显得更加真实的光幕,霍恩心中原本模糊的猜测变得更加笃定。
果然,自己的金手指不是凭空而来,而是与梦界存在不清不楚的关联。换而言之,只要自己的梦界攀登得越高,那么就越有可能找到为何会穿越,又为何是自己这一问题的答案。
曾经,霍恩认为【命运之火】与光幕都是穿越者的金手指,但对比着体内并无异常的火苗与眼前类似游戏面板的光幕,另一个更加接近的真实想法涌出。
“也就是说,【命运之火】更近似我的天赋——熔炼一切有形与无形之物的火焰,改变与再造的本性。而面前人造感更加明显的光幕与桌面,才是穿越附带金手指的吗?”
打断脑中变得更加活跃,且愈加不着边际的念头,霍恩只是默默记下心里尚未成型的猜测。
毕竟不管是金手指还是银手指,只要有用的就是好外挂。
实用主义的霍恩向来是无所谓的。
而目前更紧要的,是身后越来越无法忽视的嘈杂声响,与腰间光源的突兀闪烁!
由远及近,翅膜与低矮枝桠间的碰撞声连成一片,甚至压过了脑中回荡的嗡鸣,有某物靠着回声的反馈靠近,直冲霍恩的位置而来。
刷!
疾风袭来,腥臊扑面。
不是靠着被严重影响的听觉,而是依仗着被照亮的视野来提前察觉袭击的方向。霍恩及时俯下身躯,试图闪过居高临下的甩尾。
太迟了!
勉强将主体避开,霍恩躲闪不及的后腰先是传来一阵凉意,接着有钝痛隐隐蔓延开来,却出乎意料地不算多么剧烈,充其量只是小脚趾撞到桌角的一顿。
灵体化的优势此刻显现——痛觉被削弱成隔着一层棉絮的钝击。
被伤及的部分在扭曲间恢复原状,只是比起原来要虚幻一分,勉强扭头,霍恩仓促从回忆之中唤起最锐利的情绪,握紧手中浮现而出的某物,向右横斩而去。
嚓。
轻微的摩擦声响起,如利刃刺中败革。舍弃了繁杂的枪械,霍恩仓促再现而出,与贝洛克手中刀刃极为相似,但刀身狭长得多的剑刃骤然迟滞,竟然卡在了一片轻盈的毛绒之中。
划不开?
眼前,颈部环绕一圈巨大的气囊,裸露的类似蝙蝠,只是更加庞大也更加凶悍的怪物猛然吸气,毛绒皮膜骤然鼓起,隐隐有一层透明的气流如甲胄一般立起,竟然夹住了霍恩下意识的反击。
此刻,怪物颈部的毛绒表面如被风吹乱,扭曲为只有霍恩能理解的字符。
【林地异种:浮空飞龙】!
【性相:茧】
【罕见的温和性格,罕见的恶劣行径。浮空之龙从未见过真正的天空,于是转而向大地寻找自己的遗失。】
以其他生物的卵为食,通常群居行动,作为林地间特定区域中常见的异种,【浮空飞龙】的特征与习性当然被记录在防剿局的资料之中。
但根据记载,这种异种性格较为温和,一般不会主动袭击人类这种大小的生物才对。
除非——
看向身后的猎人小屋,以及高居顶部的椭球状巨卵,霍恩果断松开手中被卡住的刀刃,就地一个翻滚,闪开扫来的劲风,被束于脑后的发丝狂乱地舞动着,心中充满荒谬的倒错感。
合着把我当妈了?
第一次探索,小心为重,对方的目标并不在自己身上,眼前的怪物不好对付,自己的战斗经验并不充足……
有很好的理由可以拽着霍恩的脚步远去,远离眼前的麻烦,远离危险的林间。但有另一种微弱的声音在霍恩心中翻腾,越来越炙热,越来越滚烫。
眼前冒失的浮空飞龙远没有达到手册中记载的成年体型,结合刚刚不加掩饰的冲撞,显然是一只没有独自捕食经验的青年种,而被刚刚的偷袭搞出火气的霍恩正缺少一个合适的战斗对象,来测试如今这具躯体的性能。
反正如今身处在梦中,即使死亡也不过是一次漫长的休憩,那么……
以理性为激情辩解,模仿着印象之中贝洛克的架势,霍恩微微转动手中刀刃,直至其光洁的侧面可以倒映出自己上扬的嘴角。
“我才是猎人……你们,都不是!”
桌面上,有暗青色的流光汇集,隐隐约约勾勒出一张卡牌的轮廓。以霍恩高涨的战意为笔触,原本模糊不清的细节正在被飞快地填充着。
沿袭“寻血猎犬”吉姆·贝洛克的【淬刃】的形式,却从根源上就大相径庭。舍弃了一切对自我与刀刃的磨炼,所换来的,是加持至极限的恶念与杀意。
一种全然不同的【刃】之技艺在霍恩手中展露峥嵘。
从刀柄处流淌而下,黯淡的黑炎蜿蜒攀附于刀刃之上,使其微微一沉,构成刀刃的铁晶如苏醒一般生长,沉默地向前再度递出三寸锋芒。
开刃!
【金属的贵贱、死亡和重生,斩首与渡鸦。黑化是腐化与煅烧,也是伟大功业的根基。】
作为【命运之火】在“燃烧”之外觉醒的第二个能力,霍恩将其对应为炼金术四步骤中的第一步“黑化”。外交家兼历史学家的奥林匹奥多罗斯曾经将黑色认定为是一切颜色的根源。而炼金术中,黑化则代表着“杀死物质”,使其回复起始的混沌状态。为之后的进一步升华奠定基石。
显露在外的,便是对物质强悍的腐蚀能力,以及“杀死”规律的灵性,使其复还容易被“燃烧”的混沌状态。
此刻,【腐化与煅烧】的火焰加持于从空想中再现的刀刃之上,带来更甚于发硎的锐利色彩。
呼——
海量地吞下林地内的污浊空气,浮空飞龙颈部的毛绒气囊再度鼓胀,尾部晃动所掀起的猎猎狂风将霍恩前额的黑发向后扬起,露出那双燃烧着橙红火光的眼眸。
战斗,爽!
……
切,居,登,登、登、登、登!
霍恩眼中,所有可行的剑路收束一处,刀刃如同具备自我意识般拖拽着手臂。意识中的桌面上,无数锋刃交击的幻听响起,连脑内越来越响的嗡鸣幻听都被其覆盖。
黑火如液体一般在刀刃之上滚动,于锋刃之上激起汹涌的波澜。
时刻纠正着重心的位置,霍恩以已然黯淡虚幻的右手抡动着手中狭长的刀刃,奋力向颈部已然伤痕累累,仅能勉强保持飞行状态的浮空飞龙掷去。
仿佛是合上了最后一张拼图,桌面之上,暗青色的流光汇集于一处,以陈列的刀具为卡面,崭新的卡牌以铿锵之声作应答,大肆张扬自身的存在。
技艺·【锋锐】!
【何为锋锐?刀子,危机与错位之物皆会用一个共通的答案回答。】
而霍恩的答案,是可被称为“会心”的致命一击。
破!
恰似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本坚韧的气囊皮膜被黑化的流火腐蚀穿透,使浮空飞龙整个身躯都觳觫起来,发出痛苦的尖叫。
“aieeeee!”
不顾自己的身体进一步虚化,一击得手的霍恩没有去尝试去捡被挣扎弹飞的刀刃,而是急促地奔向倒地的浮空飞龙,将已经开始若隐若现的指尖伸进刚刚砍出的伤口中,不带一丝仁慈地加大了火力。
【腐化与煅烧】,再燃!
从微小的崩溃开始,混沌的火花点燃了更大的火花,使已然力竭的浮空飞龙再也无法抵抗愈发强烈的侵蚀。
先是皮膜,再是血管,而后是内脏,最后是骨骼……
黑火所过之处,杀伤的矛头倒转,原本维系生存的血液纷纷化为漆黑的晶体,而后在颤抖之中一个个爆裂开来。
受此重创,即使是【异种】,浮空飞龙也哀嚎着垂下头颅,吐出最后一口气息,庞大的躯体只余反射性的扑腾。
狩猎,完毕。
即使这具身体没有呼吸这一需求,霍恩还是大口喘息着,以这种方式来找到胜利的实感。
活下来了!
身形已然如鬼魂般缥缈,黑发的少年以刀刃为拐杖支撑身体,环视一路上的斗争痕迹,便不由得感到一阵庆幸。
“差点跟丢了……这龙怎么这么能跑啊。”
林地的主旋律即是捕猎与被捕猎,吃与被吃,在第一捧鲜血被洒在树根上时便是如此。
在遇见人生地不熟的外来者时,林地生物一向将其当成软糯可欺的小甜点欺负,即使偶尔撞上几个硬点子,早已贯彻从心原则的它们也有很简单的应对方法。
崩、撤、卖、溜。
惹不起,我还跑不起吗?
虽然刚刚开打时双方都很是激情澎湃,一幅既分高下也决生死的态度,但刚刚打了没一会,被霍恩凌空一刀砍伤翅膀的浮空飞龙肉眼可见的怯战了,一边尖啸着震慑霍恩,一边试图通过林间的小路逃走。
在昏暗的林地之中,眼睛是最不重要的器官之一,这里的生物对于直觉的运用是外界的“见光者”所无法比拟的,阴影就是它们最仁慈的庇护者。
无论是外界的林地还是梦中之【林地】,狡诈的野兽向来藏身于枝桠间。
而如今,无慈悲的猎人降临了。
靠着【耀素引灯】的照亮,霍恩总是能追上翅膀受伤而不能高飞,只得绕着湖边的树林逃窜的浮空飞龙,一次次地在它身上留下伤口,最终积少成多,在殊死搏斗之中险胜一筹。
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在生息完全消散之后,仿佛有百年的风霜猝然而逝,林地的法则接管了浮空飞龙的躯体,使其从与大地接触的部分开始,缓缓溶解为漆黑的淤泥。
确认了对手的彻底死亡,毫不留恋尚有可用素材没有剥取的尸骸,霍恩连刀都不想去捡,借着被照亮的视野就是一个转身。
跌跌撞撞地越过蟠结的树根,扫开高低掩映的枝桠,厚厚的腐叶被鞋底压出粘稠的汁水,向着视野之中相对安全的位置,少年飞奔而去。
一击脱离!
身后,细碎的枝桠断裂声先是靠近又被甩远。一双双瞳孔在树冠间隙亮起,腐烂松脂的气味裹挟着涎水垂落的滴答声扑面而来。
无常张开了它的大口。
在霍恩的身形彻底融入阴影的刹那,响起于耳畔的是令人牙酸的咀嚼骨骼声。
那些蛰伏的掠食者远比这条冒失的飞龙更懂得生存之道,在【林地】,任何死亡都不会被靡费。
趁着浮空飞龙尚未被啃食殆尽,还没有异种盯上已经是强弩之末的自己,霍恩屏息凝神,将身体蜷缩进一处隆起的树根与苔藓共同构成的简陋藏身处中。
……
一只尚且年轻的浮空飞龙当然不能使饥肠辘辘的猎食者尽兴,三只如松鼠一般,只是更加庞大,牙齿也更尖锐的异种以刺耳的尖叫来沟通伙伴,驱逐敌人,试图独享这从天而降的盛宴。
而当食物链中段的鬣狗开始撕咬腐肉时,真正的统治者就该登场了。
暗绿色的背鳍割裂茂密的树冠,倒刺状鳞片随着肌肉运动不断开合,露出下方暗红色的真皮层。恰好在“松鼠”群放松警戒的瞬间,突入的巨兽总是能把握最精确的猎食时机。
从无事前约定,而结果向来如此。
超过八十颗可再生的倒钩状獠牙呈螺旋排列,当它张开下颚时,整个头部如某种险恶的花苞般裂成四瓣,暴露出咽喉深处蠕动的暗紫色胃袋。
粗壮颈部先是致命地收缩,然后猛地。
——吐息!
……
以强而有力的尾锤掀翻阻挡在前方的树木,形如拉长丝瓜的【恐暴龙】打了个饱嗝,无时无刻不在尖嚎的胃袋终于得到了暂时的安宁。
是了,这不会长久,但又有什么是能长久的呢?
作为【无饕之杯】——那位司掌食欲之司辰,于林地遗留的意外造物,它暂时对这场狩猎感到满意。
咦?
微微耸动位于头部的感受器,【恐暴龙】突然一百八十度扭动头部,盯向一处平平无奇的树根,狰狞的兽脸上竟然流露出几分人性化的好奇。
这是什么,有奇怪的味道,打一下。
简陋的庇护所在庞然大物的好奇之下如泡沫般飞溅,将周边的树林打得簇簇作响,而掩藏的在其下的秘密也被揭露无疑。
——一圈近似人形的茂密苔藓横卧于岩石之上。
而霍恩已然不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