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儿子起来吧,让炕歇歇。”
温柔的话语加上一巴掌。
正在做皇帝梦的楚飞感觉一股暖流自天灵盖而升,瞬间游走整个脑袋。
“放肆!”他高声呼呵,揉揉头皮惊坐而起。
就算不是皇帝他也六十多岁了,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睁开眼看见墙上糊着旧报纸,腿上盖着旧花被。
右手边炕桌上边的饭菜还在冒着热气,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小兴安岭里的农家院,他年轻时候的家。
墙上的挂历日期是一九八二年八月十五日末伏。
没当成皇帝,睡一觉居然回到二十五岁,他揉揉发麻的头皮,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被网络轰炸过的脑子很快便接受了现实,听见外面传来驴叫声。
他把头探出窗外往西看,老爸楚建军正在仓房里喂驴。
爸爸右胳膊上固定着夹板,这让他彻底想起来,两个月前修理漏雨的房顶缺少点木头。
爷俩进山放树,突然来阵大风树倒了,他爸躲闪不及,胳膊被砸骨折。
今年分产到户,前几天生产队才分完家底。
由于他爸有伤不能干活,本来可以分头牛的,结果爷俩工分不够。
只分到一条不能耕地的驴。
想到这里楚飞心里不由一紧,修房子加上给爸爸看病,家里没钱了今天要卖驴。
这驴给他出很多力,可不能卖了。
还有爸爸的伤没养好就去林场干体力活,结果落下残疾,没活到六十岁就不在了。
这事让他内疚好久。
他走进外屋地便看见坐在小板凳上用榆树条编筐的妈妈周桂兰。
浅浅的皱纹夺走了芳华,依然能看出年轻时有不错的颜值。
还能看见妈妈让他的眼睛不由一红,那夹杂着银丝的头发让他露出心疼之色。
周桂兰以为儿子是没睡好,阴阳怪气的说了句:“哎呦!太阳刚晒屁股大少爷就起来了?”
这话让楚飞很亲切,找到年轻时的感觉了,能重活一回让他心里非常高兴。
蹲在一旁陪笑道:“不起不得挨揍么?”
“打你咋地?”周桂兰抬手又是一巴掌,力道不重,但语气里满是无奈。
“咱家分点钱多好?你非得要这头驴。一会儿跟你爸去县城,把它卖了吧。”
“顺道去新开的林场看看啥时候用人,你先干几天。”
“不去!”楚飞一点没犹豫,以前都没去,现在更不会到林场扛木头出苦力了。
这回连他爸都不许去。
“游手好闲不进油盐!”周桂兰气的把榆树条往地上一摔,转身背对着他。
带着哭腔说道:“咱家一分钱都没有了,让你先替你爸干几天都不行,我是管不了你了。”
楚飞看见妈妈抹眼泪不由眉毛一挑,他们这两代人都有个毛病。
有正经活干,哪怕挨累了没赚到钱,那就是务正业。
没正经工作能赚钱也是不务正业。
看你在家呆着,哪怕你有钱,他们心里也不舒服。
游手好闲他可不能全认。
将来有一座依山伴水的农家小院,三十亩薄田,几十只牛羊,几十万存款。
偶尔划船钓钓鱼挖点野菜。
是以后躺平的典范好吧。
是城里那些牛马羡慕不来的生活。
自从爸爸身体越来越差,这些可都是他深入山林打猎赚钱买来的。
他一直有个童心,六十多岁了还能跟小孩弹溜溜玩烟卡呢。
这性格吃不了林场的苦。
刚要哄妈妈两句听见外面传来哭声,他抬头往大门口一看,老闺女糖球哭哭啼啼的跑回来。
三岁半的小丫头,穿一身带补丁的衣服和漏洞鞋,全是捡哥哥穿剩下的。
个子比同龄人矮半头,身体瘦弱,枯黄的头发扎着两根羊角辫。
放在以后这可是掌心宝小棉袄啊。
他露出心疼之色,记得女儿那双不跟脚的鞋子好像穿两年了。
反思一下自己真的很少关心家人。
糖球进屋擦下眼泪没看见妈妈,完全无视他爹,走到奶奶身前抽泣道。
“前院又炖肉了,我偷偷闻闻狗剩子都不让,还追着吓唬我。”
说完瘪着小嘴低头盯着露脚指头的鞋尖,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周桂兰脸色不好看,她家的条件跟前院比不了,人家昨晚炖的肉没吃完,早上又热一遍。
如果当家的不受伤,她也不至于让孩子一个多月见不到荤腥。
抹下眼角说道:“是爷爷奶奶没本事啊!生个儿子还指望不上!”
妈妈的挤兑让楚飞没法反驳,为了偷懒,从小到大抢着给生产队放牲畜。
最近两年确实更懒了,不然也不会把日子过成这样。
院子里的楚建军听见屋里的对话,皱着眉进来,抬手拍打两下儿子的肩膀:“让你气你妈!”
使劲不小,声音很大,见这小子不动,抬腿又踹一脚。
还能再见爸爸让楚飞有点愣神,欣喜完顺势往地上一坐,“哎呀哎呀”叫唤两声。
楚建军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独生子舍不得真打,走到媳妇身边哄道:“我削他了,别生气了。”
周桂兰扭动肩膀甩掉他的手,小犊子叫声明显敷衍,真当她傻呢?
楚建军不会哄了,蹲在一边低下头,他从山省过来,是最后一批闯关东的人。
走到这里病倒了被老周头捡回家,顺理成章跟人家独生女结婚。
媳妇哪都挺好,就是有点爱作妖的小毛病,他可以忍。
看眼憋着嘴抹眼泪的孙女,楚建军内心充满苦涩,以前大集体组织狩猎。
他什么猎物都能打,如果不受伤,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让孩子馋这样。
就算赚不来盖大瓦房的钱,隔三差五吃顿肉还是能保障的,何必去羡慕人家。
可是他还不能进入深山,一家之主啊,真出点事回不来,儿子如果不能养家。
他死都闭不上眼睛。
想到这里指着儿子怒道:“一会跟我去卖驴,你消停去林场干活!”
“那是我兄弟不能卖。”楚飞态度很坚决:“不就是吃药的钱么?我给你赚来就完了。”
他记得今天跟父母生气了不想动,在家躺了一天。
前院狗剩子吃完早饭进山采蘑菇的时候用弹弓打伤一只猪獾。
狗剩子年纪小没敢往林子深处追。
等大人找到獾子洞,狗獾搬家跑了。
可能有三四只,起码能卖一个月工钱。
他要赶在狗剩子前面去把獾子抠出来,免得跑了白瞎了。
走到老闺女身边哄道:“别哭了,爸吃完饭就进山赚钱买肉。”
“真滴么?”糖球擦下眼泪昂起头,眼里都是怀疑之色,有点信不过他爹。
转头盯着前院的烟筒发呆。
仿佛闻到肉香了,忍不住擦下嘴角的口水,小模样可怜巴巴的。
楚飞心疼的摸着闺女的头,把她哄进屋,转身走到周桂兰身边搂着肩膀商量道:“妈呀。”
“我如果每天都能赚几块钱,咱家别卖驴,我爸也别去林场干活了。”
只要妈妈同意,他爹的想法无所谓。
周桂兰冷哼一声:“等你赚来钱再说吧,叫你媳妇回来吃饭,一会都去采蘑菇。”
去年收成不好,小犊子还偷偷给驴喂苞米面,导致家里的粮食好像不够吃到秋收的。
靠山吃山,卖蘑菇不至于挨饿。
如果真等到要借钱的那天,打也要把他打到林场去。
“你就惯着吧!”楚建军无奈的把头扭到一边。
楚飞脸上带有喜色,不用吵架就能留下驴子更好,不过他心里清楚。
靠采蘑菇赚不到几个钱,不想让爸爸去干活,那他必须要养家。
还是进山打猎来钱快,就算找不到猪獾还可以去湿地抓野鸭子和大雁呢。
它们正是换毛的季节,飞不起来。
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个人,正是他媳妇辛晓芳,一米六五个头,身体偏瘦。
他认真一打量才发现媳妇年轻时长得有些像辛止蕾。
一身村姑打扮,是正经的村花,就是脾气有点不好。
勤快人早上就背回来一捆榆树条,右腿边跟着个五岁小男孩,是他儿子胖墩。
正拿着树条子“嘿哈”比划着。
胖墩可能是饿了,跑进屋上炕抓起个大饼子就要吃。
楚飞坐在一旁轻轻拍下儿子的头教育道:“等你奶上桌再吃。”
有些规矩还是要守的,孩子的嘴可以不孝顺,但是心里必须要有长辈。
“啪!”楚建军收起筷子问:“你打他干啥?”
楚飞揉揉被打的脑袋,自从有儿子以后,他的家庭地位断崖式的下降。
爷仨有七分像,全是浓眉大眼模样不错。
七八十年代他家这里基本上不会挨饿,更不至于把山砍光,只是缺油水身体瘦弱而已。
然而胖墩恰恰相反,他不挑食长得很结实。
臭小子性格像他,以后都是一样没出息。
早饭苞米碴粥,大饼子咸菜和昨晚剩的豆角。
可能是家里没多少油了,菜的味道只有咸淡并不好吃。
他最后一个吃完,放下筷子对老闺女说道。
“看你哥多上食,跟他学学多吃点。”
“我吃饱了。”糖球只吃半碗粥,低下头念叨着:“我闻到前院炖肉的味了。”
小家伙心眼多没直说,偷偷咽了下口水。
又提一遍的目的是怕爸爸忘了买肉,至于钱从哪来?
这不在她考虑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