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黄金棋子的主人们

听了休伊特的问题,索德酝酿片刻道:

“你走后,我去纳基利河沿岸参战。那一战打得轻松,可我才返回墨利克,塔拉的增援却到了。我再次迎敌前,他将这枚黄金棋子交给了我。”

索德说着,掏出那枚黄金棋子扔来。

休伊特伸手接住,听着索德继续讲述:“之后……我陷入苦战,他带兵支援却被安格诺伏击,我追了一路,后面的事你应该知道了。”

听了索德的话,休伊特若有所思,随即展开手掌,将棋子放在一起打量。

两枚棋子沉甸甸的,应该是纯金打造。

造型都是小人的形象。

休伊特那枚,是一位面露威严又微微颔首沉思的国王,在北方人的斗棋游戏中拥有最强大的战力;索德那枚则是一位左手持盾、右手持剑,并以牙齿咬着盾牌上缘的士兵,算是冲锋陷阵的角色。

至于白色奥拉夫那一枚,他隐约记得是女性形象,似乎还遮了半边脸。

或许是王后?

休伊特一边观察着手中的黄金棋子,一边听着索德的话:“他将棋子交予我,让我不要恋战,一切以守住墨利克为重,不要管他……”

沉默片刻,索德再度开口,却暴躁得像是炸了毛的狮子:

“那个懦夫肯定知道什么!所以宴席上才能猜中!他妈的!要不是他的妻子孩子都在,我非得打他一顿逼问!”

索德将骨头捏得嘎嘣响,恨得白色奥拉夫牙痒,言语之中极为后悔,似乎憋了一肚子火气。

他深吸几口气,才堪堪平复了情绪,接着却又郁闷道:

“也不知那个怂包从哪得知了棋子的事?我才知道没多久……”

闻言,休伊特抬眼看向索德,他心思一动,追问道:

“这枚棋子的事,伯爵讲过?”

“他将棋子交给我的时候,讲了他小时候的事。这枚棋子是十几年前得来的,他那天说了很多……”

说着,索德讲起了伯爵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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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今天,斯卡纳大陆也尚未建立起强大的统一王国,多以部落为主。

伯爵的父亲赫劳东联合几大部落,被尊为国王。

他有两个儿子。

长子索吉尔斯,次子基罗德,彼时分别为十岁、八岁。

某一天,弟弟基罗德请求哥哥带自己出海钓鱼游玩,哥哥拗不过弟弟,只能偷偷划一条小船出海,还带了带钩长绳用以钓小鱼。

对于“以大海为后院,视战船为长靴”的北方人而言,只在海港游玩算不上危险事件。

然而,兄弟两人遇到了灾难。

两人才划出小船不远,天空阴暗,风暴来袭。

那只小船如离弦之箭,被狂风刮向无边无际的大海。

夜黑似漆,海浪汹涌。

小船不出意外地触礁倾覆了,所幸兄弟二人被海浪冲至岸边,得以保命。

兄弟二人先后苏醒。

哥哥索吉尔斯毕竟年长,镇定地带着弟弟基罗德在小岛查探。

许是幸运女神的关照,两人没走多远便遇到了人。

是一位老农夫。

那老农夫面容凶恶,但为人善良,他将兄弟二人带向草舍。

到了草舍,老农夫尚未开口,老妪一眼便喜欢上这两个孩子,老两口热情地招待了兄弟二人。

就这样,四人在草舍度过了寒冷冬季。

这期间,老妪收索吉尔斯为螟蛉子,老农夫则成了基罗德的养父。

待到来年春季,老农夫亲手为兄弟二人打造了一艘小船。

离别的时刻到了。

兄弟二人站在海边,与这心善的老两口依依惜别,说得全是“必然报答”之类的话,说着便要登船离开。

就在此时,老农夫叫住了基罗德,低声交代了几句,又递了什么东西。

兄弟二人随即登船。

许久后,又是一个深夜,小船平静地驶入熟悉的港湾。

索吉尔斯望着远处平静的港湾,望着站在船头的弟弟基罗德,早已兴奋不已。

然而,就在小船即将停靠之际,基罗德抢先一步跳至岸上,随即转身,冷漠地盯着索吉尔斯道:“你滚吧,但愿恶魔将你生吞活剥!”

话音才落,狂风再次袭来,原本已然近岸的小船再度被波推浪逐,消失在海面。

基罗德眼中闪烁着畏惧与兴奋的光芒,转身走入城寨。

那时候,赫劳东才亡故不久。

第二日,众人惊奇地发现国王之子回归,于是基罗德便继承了国王之位。

几天后,索吉尔斯苏醒于一座遥远到不知位于何处的、荒芜的小岛。

他痛恨弟弟的背叛,却又不得不对抗饥饿,孤身在小岛游荡。

幸运的是,岛上有人。

一位老迈隐居的死亡天使,以及一位受老妪照顾的小女孩拉琳。

加上索吉尔斯,岛上一共三人。

老妪每日为两人讲述阿萨诸神的光辉事迹,讲述那些有关献祭与仪式的知识,并教授两人文字、语言。

索吉尔斯对此不以为然。

他归心似箭,除了偶尔听一些诸神的故事当做放松外,终日忙碌于打造工具并尝试伐木,期待某一日能回家。

最开始的尝试是木筏。

然而,他几次打造木筏,顺着海面漂流,最终却都被海风送回小岛。

这个诅咒花费了索吉尔斯五年时光。

幸好,他收获了强壮的身体、成套的工具,以及丰富的经验。

索吉尔斯放弃了木筏,选择打造真正的船。

他开始钻研造船的技艺。

功夫不负有心人。

光阴转瞬即逝,二十一岁的索吉尔斯终于在没有现成材料可用的条件下,造出了第一条小船。

那一日,他自信地告别了死亡天使,牵着拉琳奔向海岸。

两人将船只推进水,索吉尔斯在拉琳的注视下跳上船,才刚刚挥手告别,嘲笑了女孩的哭哭啼啼,那船立刻吱扭呻吟。

小船并未立即散架,已经给足了索吉尔斯面子。

漏水却是再正常不过了。

当天傍晚,郁闷的索吉尔斯与愉快的拉琳一齐回到岩洞,看到了持着巫杖跪在神像面前的死亡天使。

死亡天使虽然奉献一生主持死亡仪式,实际却连神明的仆人都算不上,自然免不了死亡。

第二日,索吉尔斯的小船派上了用场,六年的成果付之一炬。

那艘小船上装着野果菜蔬,铺着花环草冠,柴火干草之上,老妪双手搭在腹部,安详地躺着。

也是那日起,拉琳成了新的死亡天使,主持了人生中的第一场仪式,与索吉尔斯一起。

她持着巫杖唱诵歌谣,随后将火把递给了索吉尔斯。

那是一场简单到极致的船葬。

索吉尔斯将小船推入水中,一手举火把,一手扶着船尾,直到海水没过腰际,他将火把扔进小船,怔怔地看着小船漂流。

小船离开了索吉尔斯的手,在黄昏之中尽情燃烧着,顺着海风缓缓驶向大海尽头。

天边的火烧云簌簌掉落,落入橘红色海面,小船徐徐前行,闯入了那片世界。

许久后,滚滚浓烟熏黑了云。

天色暗了。

索吉尔斯依旧望着海边,却只能看到一个微乎其微的亮点。

他打了个哆嗦,费力转身,看到了不知何时走入海水、站在身后不远处的拉琳,看到了对方眼中晶莹的亮点。

拉琳盯着索吉尔斯,痴痴道:“小船会穿过大海尽头,驶向穆尔海姆。”

索吉尔斯没说话。

那一刻,他下定决心要将带拉琳回家。

三年后,索吉尔斯二十四岁了。

不知第几条船再一次不出意外地沉没,他只是平静地将船只拖回水面,认真检查小船的漏洞,并且回收珍贵材料。

他许久没咒骂过狠毒的弟弟了。

老实说,虽然木匠技艺越发高超,小船的结构也越发合理,但索吉尔斯的意志却不再坚定。

他不再执着于造船,而是开始改善生活。

小岛已然换了模样。

索吉尔斯与拉琳早已离开岩洞,住上了小木屋,屋前不仅有晾肉晒鱼的架子,还移植了小岛上的各色植株。

这般变化是半年前开始的,从他与拉琳住进新房子的那一夜开始。

自那以后,索吉尔斯冒出了定居小岛的念头。

一晃又是三年。

上一条小船是一年前造的,索吉尔斯如往常一般将小船推进了水中,他本不抱希望,却发现小船终于不再漏水了。

然而,那条船却被他拖上了岸,永远封存在岩洞之内。

因为拉琳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事实上,两人对于抱孩子一事始终持纠结态度,先前长期的营养不良使得两人忽略了怀孕的可能性,他们甚至认为这片小岛是并未受到丰饶之神的庇护。

直至几个月前,两人终于创造出了新的生命。

这是极大的鼓舞,也是极大的束缚。

索吉尔斯再也不敢冒险了,他甚至未将造出船的消息告知拉琳,更没去尝试驾驶小船是否会遭遇迷航的诅咒。

白驹过隙,转眼间,索德整一岁了。

岛上的生活条件虽然不算艰苦,但也远远够不上健康二字,由于两人缺乏经验,拉琳生育时遭了不少罪,索吉尔斯手忙脚乱,终于用提前准备的大量物品中的零星几件,通过了这场考验。

生育伤到了拉琳的身体,幸亏母子平安。

索德刚出生就有些瘦弱,又由于母乳的匮乏加重了健康问题。

索吉尔斯走遍了全岛,也没找到什么额外的饮食资源。

好在日子还过得下去。

然而,随着索德一天天长大,两人察觉到了更重要的问题。

索德极度孤独。

人类是群居动物,索吉尔斯与拉琳都是自人类社会脱离的,如今互相为伴却依旧寂寞。

孤零零的索德该怎么办?

无数个日夜里,索吉尔斯望着大海,想到了岩洞里的船只。

他该作出改变了,但不是现在,至少要等索德长大。

整整八载光阴,索吉尔斯终于准备好了一切。

索德九岁,而他已经三十七岁了。

他拥有一位勤劳的妻子,再也不必担心母子的生存问题,于是他向拉琳坦白了一切,随后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出海了。

在划断第七支浆后,索吉尔斯终于凭借力量和勇气打破了迷航的诅咒,回归了人类社会。

那里不是他所熟知的王国,但他用提前准备的岛屿上的独特物产,换取了丰厚的资金,随即雇佣船只接回了妻儿。

三个月后,时隔二十七年,索吉尔斯带着家人回到了王国。

他找了一份木匠的工作,在城镇里定居,一边带着妻儿感受久违的安定的人类生活,一边暗中打听王国近些年的变化。

尤其是他亲爱的弟弟基罗德。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当前在任的国王名为阿格纳,并非基罗德。

打探过后,他知晓了阿格纳为基罗德的儿子,而他的弟弟基罗德,已于十年前去世。

关于基罗德的死因,人们持有许多看法。

其中,流传最广的说法也是索吉尔斯最认同的一种。

据民间传言,在十年前,王国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

那客人身披黑色大氅,自报家门名叫格里姆尼尔,声称自己是国王基罗德的救命恩人,并要求基罗德大摆宴席招待。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国王基罗德大怒,命人将其严刑拷打追逼口供,并将格里姆尼尔绑在两堆篝火之间。

如此刑罚足足持续了八个日夜。

第九天夜里,意外发生了。

国王基罗德不幸滑倒、被利剑刺死,目击者正是其长子阿格纳,而格里姆尼尔却下落不明。

消息一出,众人哗然。

几天后,阿格纳成为新任国王。

索吉尔斯得知此消息,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被自己恨了半生的弟弟竟落得如此下场。

他立即联想到了曾救兄弟两人的那位老农夫。

联想到了数十年间在脑中回顾了无数次的,老农夫与弟弟基罗德的低语,以及弟弟基罗德抛弃自己的场景。

那位老农夫,那个格里姆尼尔究竟是谁?

他心中有了答案,却不敢相信。

为什么?

如若真是那位伟大的神王,他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自己一家?

为了探索真相,索吉尔斯花了整整两年时间,终于获得了接近阿格纳的机会。

两人想认了。

阿格纳比想象中更加温和,似乎并不担心王位被夺,反倒立即承认了索吉尔斯的身份。

自那起,索吉尔斯开始参与大大小小的战役。

这位父亲慢慢地消失在索德的童年之中,也消失在了拉琳的故事之中。

多年后,索吉尔斯凭借赫赫战功成为伯爵,并与阿格纳见了最后一面。

他随即带着妻儿,率领着被盖诺人冠以“恶魔”称号的舰队,悍然入侵艾兰大陆,攻占“黑池”后,又顺着利菲河西行,连战连捷,直到占领费尔城。

他并未止步,转而沿纳基利河一路南下,占领墨利克。

至此,这位“恶魔”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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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德讲了许多。

一直讲到克里斯莫苦修院那场献祭才停。

他顿了片刻,像是在掩盖先前流露的脆弱,生硬解释道:“我知道得这么清楚,主要是因为他从小就将自己那些蠢事挂在嘴边。母亲……母亲之前也总这么说。”

“前几天他才告诉我,这枚棋子具有驱使风浪的力量,是阿格纳与他的交易,他还说‘现在轮到我了’。”

休伊特蹙眉,低头沉思。

索德手上那枚黄金棋子已然换了不知多少任主人了。

潜在的赫劳东,确认的基罗德、阿格纳、索吉尔斯、索德,如此一代代传承下来,每次都是父死子替。

他想起了瓦尔哈拉的经历。

若没记错,朗纳尔也曾拥有一枚黄金棋子,随后将其交给了子嗣伊瓦尔。

如此说来,这黄金棋子实在诡异,绝非“诸神的棋具”那么简单。

念头及此,休伊特随口问道:“阿格纳有子嗣吗?”

“没有吧……”

索德略显迟疑,随即摆手解释道:“阿格纳已经死了。就在我们抵达艾兰后,他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谁知道他留下子嗣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