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内,无数监生神情肃穆,仿佛朝圣一般,仔细倾听着皇帝的话语。
“朕继位以来,每日战战兢兢,见我大明百姓饱受饥寒困苦,常思根由何在。”
“朕以为,盖因自神宗皇帝以来,朝野上下,皆重驭世之术,而轻经世之道。”
“故朝中党争不绝,官员之间,党同伐异,以致魏逆有机可趁,篡政乱权。”
“是故朕即位以来,除魏逆,加恩科,设农稷官。其意,乃是昭告天下,欲简拔经世之能臣,辅佐朕躬。”
“凡经世之能臣,不因其出身而卑之,不因其贫困而贱之,凡有其才,朝廷皆纳之,此朕之所愿也。”
听到这些,在场的监生无不流泪。
“陛下用心良苦啊!”朱三俊此刻心中痛悔不已,他原先还对皇帝恩科考察数术一事颇有微词,但此刻这些全都消失了。
如今他只觉自己见识浅薄,未能洞悉圣意。
刘恒微微顿了一下,面向诸生,继续开口道:“故,诸君以为如何为天下,为百姓读书?”
“朕以为,两个字可以概括:经世。”
“何谓经世?”刘恒再度发问。
在场的监生不禁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刘恒随即解释道:“所谓经世,经国济民也!”
“今日诸君在国子监所学,乃他日为国为民之所用。”
“朕与诸位求学读书,非为读书而读书,实今日之读书,乃他日能为天下百姓而效绵薄耳。”
“以我之所学,化我之所用,上利国家,下利百姓。朕以为,此方为诸君求学之根本。”
“彩!”
诸多监生听到此处纷纷喝彩,皇帝的话语令他们振奋不已。
一时之间,就连原本在他们眼中有些枯燥乏味的书本,此刻感觉亦是有些不一样了。
“既是如此,那如何为天下百姓效绵薄之力?”不乏有耿直的监生提出这样的疑问。
刘恒微微一笑,道:“乱以尚武平天下,治以修文化人心。”
“以今时今日论,朕以为,有两件事最为紧要。”
“诸君若出任地方官员,首要便在于令百姓富足。有田可耕,有饭可食,有衣可穿。”
“昔管仲云: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然后辅以教育,化育人心……”
“此一难也。”
“朕所忧心,在于诸君能否谨守本心,以民为重,若诸君之中,有一二与贪官污吏合流,上欺于朕,下戕黎庶,届时,朝廷除贪肃吏,朕欲救然国法不容也。”
听到此处,监生不由纷纷沉默。
他们也不是不知道,过往有许多士子,一朝做官,便将所读之圣贤书全抛之脑后了。
嘴上说着仁义道德,可一旦金银美女摆在眼前,就完全走不动道儿了。
扪心自问,他们面临这样的情景,有几人能够保证自己克制住贪欲,谨守本心?
“陛下放心,陛下既信吾等,吾等必不负陛下所托也。”
“吾等之中,若有害群之马,陛下不必怜惜,当为吾等除之。”
“此辈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诸多监生之中,不乏有人做出这样的保证,刘恒微微颔首。
起码当下的国子监生之中,不乏有热血,有激情,有愿意拯救黎庶的士子,而且这样的比例还不少。
“诸君所言,朕谨记在心。”
“若诸君能效海刚峰,朕亦不吝于嘉勉之。”
“这第二件事,便是如今我大明边疆不宁,四方蛮夷侵扰。欲平蛮夷,当先武后文。以武慑之,以文化之。”
“然边疆之地,边远苦寒,不似京城繁花似锦,非大智大勇者不可为……”
刘恒此刻看向诸多国子监生,目光之中透着迟疑之色。
如此一幕,顿时有人受不了,道:“陛下切莫轻看吾等,若朝廷征召,吾等愿意远赴边塞,为陛下效命,九死不悔。”
“善。”刘恒脸上露出感动之色,沉声道:“若他日诸君远赴边塞,卿等放心,卿等父母妻儿,朕自善待之。”
“吾等谢陛下厚恩。”国子监生纷纷一拜。
“朕谢诸君为社稷效命。”此刻,刘恒亦是站起身来,还了一拜。
众多监生,脸上露出震撼之色。
大明两百多年,直至今日,都是臣拜君,几时见过君拜臣?
或许古时明君贤臣有过这样类似的情景,但国子监的监生,从未想过自己也会被皇帝这般礼遇。
年轻人心中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油然而生。
“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此时,一名国子监生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显然是来找朱三俊,可看到一旁的皇帝,顿时欲言又止。
朱三俊见状,立即沉声问道:“何事?”
那国子监生看了一眼朱三俊,这才犹豫道:“司业,陆万龄……他在寝舍之中悬梁自尽了!”
闻言,朱三俊顿时暴跳如雷。
这陆万龄早不自尽,晚不自尽,偏偏皇帝来的时候自尽,可真会挑时候啊!
这不是红果果的给皇帝上眼药么?
“且先去看看。”刘恒闻言,立即命那名国子监生在前面引路。
不多时,刘恒就看到一人躺在地上,脖子上还有一道勒痕,周围亦是有五六人围着。
“还有救么?”刘恒眉头微皱。
“陛下,所幸发现的及时,这陆万龄只是被勒晕过去了,性命倒是无碍……”
听到这里,朱三俊微微松了一口气,放心不少。
这陆万龄爱怎么死怎么死,上吊也好,跳河也罢,反正就是别在这个时候死。
这要死了,像什么话?
不多时,陆万龄被一口茶水喷醒,他缓缓睁开有些朦胧的双眼,不由轻声道:“这就是幽冥地府么?”
“陆万龄,汝且醒一醒,汝还没死呢,说甚胡话?”一旁有士子大声喝斥。
陆万龄这才注意到,面前不少都是熟识之人,其中甚至还有司业朱三俊。
“陆万龄,你……”朱三俊见陆万龄醒转,当即就想大骂一通,却被刘恒挥手阻止。
“陆万龄,汝因何要自寻短见?”
温润的嗓音落入陆万龄的耳中,不由令他有些一呆。
“陛下问话,还不速答?”朱三俊在一旁分外生气,不由催促。
闻言,陆万龄这才道:“魏逆谋反,我之前却建言为其修筑生祠,今陛下又来治吾之罪,吾之罪,百死莫赎也。”
“谁告诉你,朕今日是来治汝之罪的?”
“陛下不是来治我的罪的?”陆万龄神情不由有些呆滞。
朱三俊不禁喝道:“如欲治汝之罪,何须陛下亲临国子监?”
“今陛下来国子监,乃是看望国子监诸生。”
“陆万龄,汝切莫自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