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居,昏暗的木屋内,李元化靠在藤条编织的床上。
妙妙柔声讲述着苗寨之事:“你是汉人吧,想来没有听闻过苗人的习俗,所有苗寨都供奉着一尊神灵,名叫五猖神。
“苗民死后,需有五猖神护法,魂魄才可免受孤魂野鬼蚕食,安然抵达阴间同先祖团聚。”
她微微停顿,继续说道:“苗人对死后之事十分敬畏,所以每年都祭祀供奉这尊神灵,以求得到庇护。”
“需用活人献祭,岂不是邪神?”李元化明显察觉出不对。
对此,妙妙流露出哀伤:“原先寨子也仅是用牲畜祭祀,但自从姚大师出现后,便改用活人。”
姚大师。
李元化顿时有所警觉,不动声色问道:“我在来时的路上也曾多次见到姚大师神龛,不知此人到底是谁。”
“姚大师是五猖神在人间的使者,替其传达旨意,所有苗寨都供奉他为大巫师,听从他对祭祀的安排。”
附近的苗寨还有四、五个,通通都按照其要求进献祭品,每次都要死上几人。
“起先也仅是半年一次,最近不知为何改为了一月一次,死去的人也逐渐变多。”妙妙提及这事黯然无比。
姚大师同那送子庵主乃一丘之貉,恐怕又是假借神名装神弄鬼,李元化说道:“如此残忍的祭祀手段,你们难道没想过是骗人的手段?”
“你也是这样以为?”妙妙眼神微微发亮,欣慰终于有人同她所想一般。
“神灵若是慈悲,又怎么会需要活人祭品呢,可大家都相信姚大师,就连巫师也认为他的指引不会错。”
想来是用了什么手段蛊惑众人,李元化想知道其行踪,也好有所提防,问道:“他现在莫非就在寨中?”
“并不在,没人知道他在哪。”
屋内陷入沉默,稍许之后,李元化不禁问道:“你为何要救我,还告诉我这些,没了祭品,寨子岂不是很难交待。”
妙妙泛起天真的笑容:“这明明是错,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呢,况且我马上就要落洞了,能尽最后一点力,让你离开,便也没有遗憾了。”
她言语真挚,并无丝毫虚假做作,令李元化也不禁有些怔怔。
这名苗女似乎很是纯粹,对他也没什么提防之心。
李元化听她两次提及落洞,颇为好奇:“你为何会如此说,落洞是何意?”
妙妙虽有些为难,但还是告知了详情。
所谓落洞,便是落花洞女。
苗人信奉自然鬼神,大树、洞穴、岩石,无处无神。
而在白石寨周围的山中,便有不少神秘溶洞,在苗人古老的传说当中,这些洞中居住着最为高洁的洞神。
若有女子嫁于洞神,结为“神婚”,则所在聚落便可得到神之赐福,可保其余女子顺利出嫁,生育顺遂。
而被选中的女子即为落花洞女,她们皆是未婚贞洁之人,轻易不会动情,命中注定是神灵的女人。
“在良辰吉日那天,她们会被亲人送入洞中献予洞神,几日不吃不喝,等待着洞神怜爱。”
“几日不吃不喝,寻常女子如何能抗住,这不是让人去送死吗?”
李元化断不信有用,如今行径分明是迫害被选中之人,倒更像是某种淫祀。
妙妙平静诉说着,李元化看不出她的悲喜,似乎她不是被选中的人一般。
担心迷药还未解干净,妙妙还想继续喂李元化些蜂蜜水,此时神女居外却响起了呼喊声。
“神女,寨老和巫师来了!”
妙妙急忙放下碗,有些担忧叮嘱李元化道:“哎呀,肯定是来怪罪我了,待会你可千万别说话,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她匆匆来到院中,跪迎在地。
李元化跟在她身后,院外两名皮肤黝黑的老者带着一大帮苗民走来。
为首的威严老者审视着李元化,手中牛骨杖顿了顿地,质问妙妙:“神女,听闻你将祭品拦下,带到家中,这是何意?”
“寨老,他是无辜的人,我实在不忍心看他死去。”
寨老皱眉,旁边脸如风干橘皮,双颊刺靛蓝蝶纹的老太婆立刻说道:“神女,你已是洞神的女人,岂可再与其他男人有所牵扯,若是沾染不洁,要受神谴啊!”
妙妙垂首,面对地位崇高的巫师,一反常态顶撞道:“巴岱,我并不是洞神的女人,就是苗女妙妙而已。”
“混账!你乃落花洞女,受洞神垂青,如今怎可说出这等悖逆的话!”巫师不可置信呵斥道。
寨老也是吃惊不已,向来逆来顺受的女子今日怎会突然反抗起来。
他眼神已是有些阴霾,说道:“想来是这外乡男子令你乱了心,祭品之事,无需你操心,交给我等便可。”
寨老挥挥手,身后的白狼这一次却不敢违背命令,带人去抓李元化。
妙妙拦在李元化身前,突然取出柄短刀架在脖子上,悲凉说道:“若是你们要害了他性命,那我宁愿马上死了,也不落洞。”
在场众人吓得脸色煞白,白狼见她如此刚烈,竟以死相逼,顿时神情复杂,停下脚步。
巫师见状上前,柔声安抚道:“神女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整个白石寨落洞,所有苗人的安宁皆寄托于你身,岂可因为外人生出这种念头。”
妙妙环视周围,所有苗人都希冀望着自己,顿时令她沉默下来。
就当巫师以为妙妙想通时,她却毫不让步,铿锵有力道:“我会落洞,但无论如何你们得放他走。”
众人骚动,寨老和巫师见她执意如此,附耳私语了一番,最后只能无奈答应。
不过他们要求李元化必须在落洞前离去,绝不能在神女居过夜。
众人渐渐散去,最后妙妙的双亲牵着名小男孩来到近前,语气恭敬而疏离叮嘱道:“神女,阿弟会有爹娘照顾,你无需挂念,就安心去落洞吧,能被洞神选中,这也是我们家的福气。”
仅此几句,他们没有多言,带着敬畏便匆匆离去。
妙妙仿佛失去了所有气力,浑然没了前番气势,呆呆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黄昏的余晖笼罩在她头上,透出些许落寞。
李元化旁观许久,属实看不出众人对妙妙有丝毫怜惜。
他此时忍不住开口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委屈自己,我若想走,他们拦不住我。”
妙妙并未怀疑他所说真假,只是笑笑道:“趁着天还没黑,你快走吧,离苗寨远一些,再也别来了。”
那笑容还是带着善意,不禁触动了李元化。
天色渐晚,院前盯梢的苗人拼命催促,李元化只好暂时先假装离开了神女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