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里,老太太用青牛拖着棺椁,足足走到快天明的时分,这才将爷爷放下。
这是一出山沟,迷雾瘴气层叠,而此时棺椁躺在一个黑洞洞的山口前,就不管了。
村里人不是常说,入土为安么?
我也不管许多,没有铲子,用手指头挖,也得让爷爷有个安息的去处。
可这老太太翻手一甩,烟杆子直接勾住了我的衣领,险些将我扯翻在地。
她的笑脸从来没有一点变化,好似僵硬的木雕,或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样。
她用烟管指了指天,桀的笑了一声。
我看着头上的破晓,穿过瘴气,却变成了猩红一片,好似幻境。
一只乌鸦,孤零零的飘在空中,忽然俯冲而下。
等冲入了这瘴气之后,却有千百双翅膀扑打扇动的声音。
“爷爷!”
我一声惊叫,这从瘴气中飞射而出的乌鸦们,竟然飞也似的扑向了爷爷的棺椁。
啥时间,木板被啄裂,一只又一只的乌鸦撞死在棺椁上。
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我还未来得及反应,烟杆子再一次勾住了我的衣领,将我往回扯。
虽然我大病未愈,但这老太太手上的劲道,已经远非壮年人的水平了。
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抬头再看,棺椁已被慢慢推入了洞中。
忽然,无数根妖艳的树根,就像是长蛇一样探了出来,将这棺椁捆住,将地上的乌鸦串起。
就像一张大嘴,贪婪的将一切吞入口中。
我想起爷爷留下的绝笔,忽然想起,他说他得给树神还命,想来这结局他也料到,所以才没让我替他收尸。
终于哭出来的我,狠狠的磕了三个头,跟着青牛婆婆走了。
在她家住下的我,足足养了快一年的病。
不知道是进山时实在伤了我的根基,还是举世无亲的悲凉堵在胸口,但我这病,还就治不好了。
青牛婆婆不说话,我只能这么称呼她,她听了,也不大爱搭理我。
每日打理打理她的药园,然后一捆一捆的扔到青牛背上,这青牛就会自己外出一两天。
等回来时,身上扛着的物件,又会被换成了肉干,青菜,挂面之类的食物。
纵然伙食还不错,但我这身体却逐渐消瘦。
青牛婆婆有些时候会捏捏我身上的肉,抽一口烟杆子,然后盯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许是这位古怪的老人家在替我担心?
呵呵,其实如果摊开讲,我其实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但实在有些令人害怕,我也不愿承认。
自从我睡进了那石棺后,每一天夜里,我都会梦见一条黝黑的长蛇。
它,或者按我莫名的直觉,应该称作她。
每一夜都缠绕在我的身上,每一夜都环抱着我躺在这一片煞白的雾气中。
冰凉,寂静,唯独我的呼吸,轻轻牵动白烟,盘旋而上。
每天早上从梦中惊醒之后,我都会感到疲惫,虚弱,而且只要一闭眼,就会看见无数的画面。
古老的石壁,歪曲的文字,阴影中的怒佛,绿色的火烛。
我不明其意,也只能听之任之。
事情发生变化,是在一年后的今天。
村里好像新来了什么领导班子,打听到了我的事情,竟然来山里寻到了我。
照理说,我和青牛婆婆都不外出,这些城里来的人,又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呢?
那一天,青牛婆婆一早就不见人影,唯独我一个人喝着药汤,被人家抓了个正着。
说来说去,就是想要我去上学。
说村里扶贫有钱了,教育必须要搞起来,向我这样特殊情况的困难户,更加应该关照。
找也找不到婆婆,最后我拗不过这几个人的劝说,指的点头答应下来。
上学的位置,是在里村子最近的河云市,也是宋家所在的地方。
也许,这一趟去,我还能遇见那个小姑娘?
事实证明,大城市实在实在是比我想像的要大上太多。
走也走不到尽头的大街,数也数不清的陌生脸庞,还有永远都不会停止的喧嚣。
当然,也有不变的东西。
我的咳嗽和面色一直都没有好转,在学校里,所有人都叫我做痨病鬼。
和这深山里的所见所闻,彻底改变了我的世界观,和青牛婆婆相处的一年,更是让我有些不喜说话。
如此一个边缘人,当然也会被排挤倒角落里,狠命的欺负。
因为给我安排上学的人是公家的人,我自然住在学校的宿舍里。
所以我的衣服,鞋子经常消失不见,有些会在厕所里找到,有些会在外面枝头上挂着。
洗澡的时候被踹开,被要求去打饭这些戏码,一个都没少过。
倒不是我逆来顺受并不反抗,而是我隐约中有一种预感,如果我真的反抗了,会出事的。
这些人,都会兜着走。
而就如同我预料的一般,在一个男同学第三次动手扇我之后,当天夜里就出事了。
他诡异的死在了学校食堂里。
下了晚课之后,我们都要回到宿舍里,不但宿舍要锁起来,食堂更是有人把守。
但这个家伙,却突破层层阻碍,然后用食物把自己撑死了。
肠道重度破裂,后来有传言,说按照尸检后的结果来看,当时他撑破了肠子,依然在往嘴里塞食物。
发现尸体后的当夜,我第一次在梦中和黑蛇起了争执。
我就是知道,这人是死于她手。
是,这种人渣我也想过要报复回去,可也不能让一条性命就这么归于虚无。
纵使他死不足惜,可他的至亲,独活在世上的父母又该作何感想?
黑蛇偏偏头,也不知道理解我的意思了没。
后来,等学校逐渐从这起诡异自杀的气中走出来,自然也有些家伙重操旧业,想要继续欺凌我。
而这一次,上午对我出手,下午就会遭劫。
要么是猛然从楼梯上摔下,要么是被忽然掉落的音响砸中,全都是重伤。
虽然没死人,但学生本来就喜传八卦,我这痨病鬼的名头越来越响了。
天煞孤星痨病鬼。
我只能苦笑这些学生的取名花样,实在是单调。
本来我不大在乎这些学生针对我,就是随意应付,因为我打心里知道,我从来都不属于这个地方。
他们太有生气,太有活力,而我却天生缺少这两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