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穿越而来,却连张居正的面儿都没见上,岂不是遗憾终生?
有些事情,书信中是说不清的。
张居正的知人善用,其实也是值得朱翊钧学习借鉴的。
正在思考之中,内官入内,呈上了张居正的密疏。
在明朝也有密奏制度,但只限于阁臣,未在其他官员大量推行。
朱翊钧接过密疏,心里还纳闷,不知张先生又有何策献上。
等到阅看完毕,朱翊钧脸色变幻,思虑良久,轻叹了口气。
张居正绝顶聪明,看出他要惩治贪腐,要拿一批贪官污吏开刀祭旗。
为了不让皇帝难做,也不使人有攻讦的借口,他主动上缴了大部分家财。
十几万银子,加上黄金和首饰珠宝、锦缎纱绸,总共价值将近二十多万两。
对于独掌朝政大权十年的首辅来说,这些钱财不算多,但确实不是合法收入。
官员的冰敬炭敬,逢年过节、登门拜访的收礼,这算不算贪腐?
至少是灰色收入,就算你秉持公心,也难免有收钱办事儿的嫌疑。
张居正既是主动请罪,亦是为以后皇帝反贪反腐扫清障碍。
哦,贪官也分亲疏,老张贪了,你看不见,非得抓住我们不放。
而且,也难免有皇帝信重的官员有侥幸心理,认为可以凭此而不受惩治。
朱翊钧思虑已定,提笔给张居正写了回信。
上缴的财产收了,这能让张居正安心。
家中有百亩田地,又有皇家赏赐的约万两银子的财物,足够家人使用。
朱翊钧体谅,这也是对身后事的安排。
张居正肯定不够完美,这世上也几乎没有完美的人,包括朱翊钧在内。
但朱翊钧认为张居正是个战士,不完美的战士也是战士,孤勇者的本质不变。
可翔永远是翔,形状再漂亮,颜色再金黄,也还是一砣屎。
而因为张居正主动上缴灰色收入,或是非法所得。
朱翊钧又有了新的启示,简单地说,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既然整个官僚阶层,已经形成了近乎公开的贪腐风气,全部罢官抄家便不现实。
但如果对于能主动上缴非法所得,又确实有工作能力的,未尝不可从轻发落。
毕竟,在大染缸般的官场内,想要独善其身,也是很不容易的。
一些官员或是同光和尘,或是不想像海瑞那般被孤立压制。
只要能痛改前非,以后竭诚报效,朱翊钧准备放其一马。
因为,有一些朱翊钧要重用的臣子,可能也不干净。
给他们机会,就看他们自己的觉悟了。
“张先生书信中的字里行间,好象也在暗示朕。太过酷烈严苛,于朝局稳定不利。”
朱翊钧把自己的想法都写在书信中,封好,命人送往张府。
尽管有宽大之策,但对某些官员,朱翊钧严惩清除之心不变。
比如言官,包括都察院御史(十三道监察御史)和六科给事中。
看似敢谏直言、铮铮铁骨的清流,但对大明官场的贪腐几乎没有作用。
他们可能不把贪财看在首位,却是图名,也叫沽名卖直。
也就是说,他们把弹劾权贵高官作为扬名的手段。
尤其是针对皇帝,言辞激烈,怼得越凶越好。
皇帝越是生气暴怒,他们就越引以为荣。
如果能让皇帝气极败坏打屁股,就更证明他们的风骨,能一举成名。
“这种人更可恨,为了名,以捕风捉影为能事,逼得多少能臣干将不得不辞职退仕。”
“更要拿朕作筏子,衬着朕是昏君,才显出他们的刚正不阿,好青史留名。”
朱翊钧抬起头,看着抱来文卷的陈矩若有所思。
半晌,他才开口问道:“陈矩,你说那些自诩风骨的文官,最怕什么?”
陈矩想了一下,躬身道:“回万岁,奴婢以为,既是自诩风骨,当不怕廷杖罢官。应该怕抄家砍头吧?”
朱翊钧缓缓眨着眼睛,轻轻摇头,“就是骂了朕几句,就抄家砍头,于法不合,对朕的名声也有碍。”
蓦地,朱翊钧脑中灵光一闪,不禁露出了几丝冷笑。
文官以科举入仕,不仅是他们,连子孙后代也肯定要走这条路。
所谓的诗书传家,所谓的书香门第,也带有世袭的性质。
毕竟,读书也是一件花费不菲的事情。
而且,这些官员的后代在科举中,因为言传身教,也占有不小的优势。
在古代,所谓的寒门,也不是一般的穷苦百姓。
至少是不愁温饱的小户人家,只是没有靠山和背景,才会称之为寒门。
“所以,处罚本人还不够震慑,后代不许科举,才是对他们最致命的打击。”
朱翊钧眯了下眼睛,自认为抓住了文官的软肋。
眼见陈矩已经摆好文件,朱翊钧才伸手取过统计表,大概地看了起来。
不打无把握之仗,朱翊钧要提前备好弹药。
一旦出手,就有理有据,把那些喷子打个落花流水。
御案上都是言官们近几年来所上的奏疏,并进行了统计。
捕风捉影瞎弹劾的,躺平懈怠工作的等等。
东厂和镇抚司也秘密行动起来,侦察搜集这些文官平素的不端行为,调查他们的家产情况。
其中,查探次辅张四维的行动最为机密,动员的人力也最大。
已经有东厂番子前往山西,秘密查访张家的财产情况。
张四维和他的舅舅王崇古,是官商,或者说是晋商的代言人。
晋商的发迹始于明朝初期的“开中法”,即以盐引来奖励向边境驻军运粮的商人。
但晋商在“开中法”废除后,还能持续发展,则是王崇古、张四维等人的功劳。
比如俺答封贡,王崇古和张四维积极奔走游说,全是为了国家利益吗?
显然,“封俺答,定朝贡,通互市”的和议政策,对于晋商来说,也是重新振作兴起之机。
盐商不能干了,就干边贸。
有朝中大员的相助,晋商凭着灵活的头脑,在俺答封贡后,又再度崛起。
那么,晋商只是在明朝末期,明清战争时,黑了心地走私赚大钱吗?
朱翊钧并不这样认为,在他看来,晋商是惯犯,走私应该是由来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