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下续

黄本龙闻枪声,知妻已亡。连忙跑至河沟,抱着妻子尸身,猫哭老鼠般哭起来。黄本达趁机带匪溜走。

钱用闻至此,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道:“丧尽天良!”李永吉接着介绍,黄本达杀嫂子后,受黄本龙点拨,主动撤出圣母山,直奔平顶山而去。果然如黄本龙所言,平顶山位于两省三县交界处,乃汉江支流红石河源头。此地重峦叠嶂,人迹罕至,是一片森林海洋。黄本达带领土匪上得山顶,更觉这里空旷辽阔,顿生出“一览众山小”之慨。此乃建匪寨理想之所。据说明末起义军领袖李闯王曾于此安营扎寨,残壁断垣尚在。黄本达于此基础上再进行改造升级,未多久平顶山匪寨已初具雏形。黄本达此番比之前发展得更快,不足一年时间,便聚集上千名土匪,成为名符其实的“黄团长”。

钱用不由感叹道:“好一个黄团长。”李木匠忿然道:“啥子狗屁团长,是老天不长眼,祸害一千年。”两人正聊得欢实,突闻屋外传来一阵咚咚咚地敲门声。李木匠与钱用心里一紧,一齐立身。两人自窗户外瞧,天已放明。李木匠见到门外立一穿着红花袄、蓝布裤、扎羊角辫、提一篮菜的女子。他一眼便认出是哪个,满心欢喜地去开门。女子进门便道:“爹爹,这一向还好吧?”李木匠接过菜篮道:“好,好着呢。”又言,“大雪天路滑,你一个女子多危险啊。”女子道:“有啥子危险,走惯了没事儿。”当望见陌生人钱用时,女子皱眉问道:“请问这位客人是哪个?”

李木匠道:“哦,忘了给你介绍,这位是钱先生。”女子彬彬有礼地道:“钱先生好。”李木匠接着又向钱用介绍道:“她是秀秀,我老友的女儿。”秀秀闻此言似不乐意,撅着嘴嗔怪道:“爹爹说啥哩,我是你儿媳!”李木匠怅然道:“孩子,以后不要再叫爹,还不知勇儿他……”言此李木匠眼眶湿润,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秀秀道:“爹爹莫要这样想,我相信小勇……”使劲扭过头去,泪水长流。这正是:

未曾过门女娇娃,雪里送菜孝可嘉。不知夫君今安在,一心一意向婆家。木匠无时不思子,秀秀无刻不牵挂。翁媳不见斯人面,泪水刷刷似雨下。

钱用闻这一老一小对话感慨万端。此翁媳间有啥子故事呢?原来秀秀大名叫张文秀,芳龄二十,住张家坡,与黄家沟一梁之隔。秀秀父亲张士祯是个医生,李木匠是木匠,俩手艺人秉性脾气、兴趣爱好相似,十分投缘。一次,两人遇到一起开玩笑道:“我俩不如搞个约定,要是再生孩子,无论哪家生男或生女,结个亲家咋样儿?”双双点头答应。果然一语成谶。不久两家妻子俱怀孕。出生亦是奇巧,张医生家生的女儿,李木匠家生的儿子。张医生女儿比李木匠儿子晚出世十日。两家便履约订娃娃亲。李木匠儿子叫小勇,大名李战勇,意为长大后刚毅勇武;张医生女儿叫秀秀,大名张文秀,取斯文清秀之意。李木匠命运多舛,妻曾多次怀胎,均夭折。李战勇是家里惟一孩子,老来得子,看得金贵。秀秀兄弟姐妹八人,属她最小,亦是唯一女儿,张医生视若掌上明珠。两家皆是勤劳本分人家,靠手艺吃饭,日子尚过得去。因两家订姻亲,大人孩子分外亲热,无有一点隔阂。两个年轻人长至十八岁时,便欲明媒正娶,择期成婚。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于李战勇结婚当晚,亦即黄本达杀嫂当日,黄本达临上平顶山时强行掳走李战勇。至此音信全无。俩老惟一儿子被劫走,顿觉天都要塌了。他们寻不着黄本达,找保长黄本龙说理。黄本龙说,连我妻子皆被他杀了,我又有啥法呢?一推了之。李木匠颇坚强,遇此等烦心事,只有硬挺着。而老伴想不通,因思子心切,不久便精神失常。一日夜里,老伴趁李木匠睡着悄然出走。李木匠儿子被匪掳走,老伴不知所终,一人守护着破败的家,痴等着团圆日子。在家日子里,所幸有秀秀这个儿媳隔三岔五来探视,给李木匠以莫大安慰。直至昨儿黑婆婆被钱用所救,俩老方得团聚。如今秀秀不知丈夫李战勇境况咋样,仍对此桩婚姻抱以极大信心,不离不弃。虽与李战勇婚姻尚未圆房,却一如既往尽着儿媳孝道,隔三岔五来李家探视帮衬,此令公公李木匠愧疚不安。

少顷,秀秀怕老人太伤感,竭力平复自己情绪。当看到屋里放一山麂,便转换话题道:“爹爹,哪来的山麂呀?”李木匠道:“是钱先生刚刚抓住的。”一提到钱用,他又拍着脑门道,“唉呀呀,看我这记性真差,秀秀啊,忘记告诉你一件事,你婆母回来了!是钱先生昨儿黑在大雪地里背回来的。”秀秀边言“谢钱先生”,边兴冲冲入室看婆母。此时婆婆已醒。她昨儿黑安睡一觉,精神有所恢复。秀秀至婆母床前,喜极而泣地道:“娘,你回来了!”婆婆伸出干枯双手,摸着秀秀脸道:“秀,这些年辛苦你了。”秀秀道:“娘,我还好,让你受苦了。”

婆婆道:“要不是好心人相救,你可能见不到娘了。”秀秀道:“娘,好心人是钱先生。”婆婆道:“噢,是钱先生,得亏了他呀。”又问道,“秀秀,小勇呢?小勇他回来没有啊?”一提起李战勇,秀秀便沉默不语。秀秀未言语,婆婆立马精气神垮了,又一下子昏迷过去。李战勇是这个家不可碰触的红线。

秀秀轻轻步出卧室,掩上门。至堂屋后,她对李木匠道:“爹,我看娘身体虚弱,我回去叫咱爹来看看吧!”李木匠道:“我正要去邀请他。秀秀,你看这样子好不好,让我侄子小强去请张医生,你帮忙做饭。菜你已带来。我把山麂子烫一烫,中午炖个麂肉汤,烙荞麦面馍,我们大家一起聚个餐,行不行?”秀秀点点头。她先给婆母做可口饭食吃过后,开始忙做家里早餐。接着预做午饭。李木匠便安顿钱用休息,让小强去接张医生,自己烫杀麂子。钱用昨儿黑与李木匠彻夜长谈,颇瞌睡,却不愿去睡,他跟李木匠说,自己去附近随便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