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十一月十五日,洪涛在青年点吃过早饭,走出青年点。太阳已升得很高,霞光普照。洪涛心说,今天是个好天气。
从王家村到柳家房公社机关所在地,要走八华里的路程。在空旷的原野上,一条蜿蜒的黑泥土道伸向远方。洪涛边走边想着心事,一会功夫就到了。
一座红砖墙围起来的四合院,大门朝南,半圆形门楣上“柳家房公社”几个红底黑字,在日光下格外醒目。
院内,两趟红砖白水泥瓦的平房前后排列,保卫股在前趟房。
公社机关门前,一条两车道柏油马路自东向西,东端与通往辽源县城的公路交汇成丁字路口,往西,将柳家铺大队割分成两个自然村。马路南侧,供销社、农机站、红高粱饭店比肩而立;北侧,卫生院、邮局、粮站、木柴厂、榨油厂依次排开。公社机关后身,便是柳家房公社中学。
在保卫股门前,洪涛抬手敲门,“请进”,闻声,洪涛推门而入。一个中等身材,体格魁梧,半脸黑胡茬的人站在地中央正瞅洪涛,洪涛语气中带着几分谦卑,自我介绍:“我是柳家房大队的,叫洪涛,是刘股长让我来的。”
“啊,我姓刘。”他话不多,用手指指了指靠窗户东边的办公桌:“你坐那。日常工作就是接接电话,给人办个户口、开个介绍信啥的。有别的事,我再交代。”
然后,刘股长将靠门右侧双层档案柜的两把钥匙,以及办公室房门钥匙递到洪涛手中,接着说:“食堂在后趟房,紧东边那两间就是,吃饭得换饭票。睡觉就在隔壁,和知青带队干部住一块儿。对了,厕所在后院,你自己找找。”刘股长话语简洁明了,三言两语便把诸事安排妥当。
“你带行李了吗?”他又问。“没有。”洪涛答道。
“这样吧,你先回去把行李拿来。”刘股长说完,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杜春花为洪涛去公社机关上班这事,偷偷地高兴了好一阵子。在当地,谁能在公社机关上班吃公粮,那可是农民眼中了不得的人。就连谁家有亲戚在公社机关里上班,那这家人都会被当地人高看一眼。
每当春花想起那晚搀扶洪涛回青年点时的情景,就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脸热如发烧一般。
此后的日子里,春花设想了几个与洪涛偶遇的场景,就连见面时说啥都想好了。但,总是天不随人愿,不是被这事就是被那事给错过了。洪涛去公社机关上班,她为洪涛的进步而高兴。更确切地说,她希望自己看好的人是个有出息的人。
在见不到洪涛的日子里,她常常是百爪挠心,干啥都心烦。有个别老师拿她寻开心:“春花想啥呢?眼睛都直了。”
“谁眼睛直了。瞎说什么呢。”春花羞红着脸,辩解道。
一段时间,春花坐在办公桌前揉搓着双手,眼睛却瞧向窗外愣愣地出神。
北方的十二月,冰封大地。冬天,柳家村的百姓一日两顿饭。杜队长盘腿坐在炕头,他面前的长方形炕桌上摆放着素炒白菜片,土豆片和一大盆萝卜丝汤。干粮是新出锅的黄澄澄的苞米面大饼子。除大女儿之外的一家五口人,围坐在饭桌前吃着晚饭。春花先吃完了饭,下了炕回了自己房间。
“你说啊,春花像得了抽风病似的,前段时间,一天一天的连个话都没有,你问她啥,她不超过三句话,你再问,她就不瞧你了。这几天,嗨!不知道是哪根筋顺当了,脸上有了笑模样,还哼哼唧唧的唱歌呢,咱也听不懂是啥歌,我听着是挺腻歪的。”杜队长的老伴叨咕着。
“该给她说亲了,女大不中留啊!”杜队长说道。
“早了点吧,春花周岁才十九啊。”杜队长老伴回应着。
“春芬上个礼拜天就没回来,说是去对象家了。这孩子也不和咱叨咕叨咕男方是啥情况”。杜队长的老伴念叨着。
“马上要到阳历年了,让她把那男孩领家来让我瞧瞧。”杜队长说道。
“这话你和她说吧,我可不敢说呀。我一说她就炸毛。”杜队长老伴回应道。
周六早晨,杜队长说:“灰子,今天放学去汽车站接了你大姐再回来。”
灰子回应道:“咱家自行车不好使了。”
杜队长瞪圆眼睛问:“咋的了。”
“后车轱辘瓢得都刮挡泥板了,再驮上我姐肯定不能走道了。”灰子争辩道。
“你咋不早说呢,我好找个人修修。借你二爸家的自行车吧。”
“嗯,今天上学,我就骑二爸家的自行车。”灰子应道。
“咋的,你和春芬通电话了?”杜队长老伴疑惑地问道。
“不是你不让我跟她说吗!”杜队长蹙眉说道。
“春芬回来了,你要好好和她说,就你那臭脾气说不出好听的话来。”杜队长老伴唠叨着。
杜队长接话说:“你看你这个人?行了,你別磨叨了。让你说你不说,我说吗,你还嫌乎我。”
晚饭后,杜队长去了西屋。他坐在炕对面的木椅子上,瞅着春芬,说:“上礼拜天你去对象家了?”春芬点点头算是回应了。
“男方家几口人那,都是干嘛的?”杜对长继续问道。
“他家四口人,父母是县医院的大夫,还有一个妹妹在县高中读书。”春芬答道。
“条件还不错嘛。有没有说结婚的事啊?”杜队长问道。
“他妈妈说,想让我们明年结婚。”春芬答道。
杜队长点着头,说:“嗯嗯,明年你二十三周岁了,结婚行了。”
“说没说什么时候,家长见个面呀?”杜队长煞有介事地问道。
“没说。”春芬眼皮动了动应道。
“你再见到他父母时,替我捎个话,就说,我想和他们见个面。”
春芬用疑惑的口吻,说:“订婚前见个面不就行了吗?见那么早,干嘛呀?”
“早点见个面,好把彩礼钱定下来呀。”杜队长神情严肃地说道。
春芬和春花都被杜队长的话给惊着了。“都啥年代了?还要彩礼呀。”春芬激烈地反驳道。
“是啊,我也不同意。我找对象就不要彩礼。”春花接话说。
杜队长瞪圆眼睛,说:“啥年代?从古到今哪个年代都得要彩礼呀。姑娘,我不能白养。我一个人供你姐弟四个人读书、吃喝。当爹的我不要啥回报,你们两个弟弟结婚谁管吧?行,房子我给盖好,那给女子的彩礼钱,我上那整去?”
“爸,你这是换婚,这是旧社会的陋习。”春花瞪大眼睛,高声调和他爸争辩。
杜队长气呼呼地说道:“那我不管,春芬的彩礼钱给大弟弟说亲用;春花的彩礼钱给小弟弟说亲用。我都快五十岁了,我管全家人吃喝,没有能力再管你们两个弟弟说亲的彩礼钱了,这就归你姐俩了。”杜队长说完话,也不再听她姐俩说啥,起身走出屋门。
“姐,我支持你不要彩礼。只要他人好,对你也好就行。”春花用抚慰的眼神,安慰着姐姐。
春芬对她爸的陈旧观念,不仅看不惯,也接受不了。“结婚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要什么彩礼?“春芬心里想道。
“姐,你啥也别想,就当我爸啥也没说过。”本来,春花是盼着姐姐回来,好和姐姐说点自己的心事。此时,她见姐姐心情坏极了,就将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一夜无话,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盈满整个房间。春花伸了伸丰满圆润的胳膊,扭头瞅着姐姐,说:“姐,你也醒了。”
春芬从被窝里伸出胳膊,将一只手垫在头下,侧向春花一面,用爱抚的眼神瞧着春花,问:“你和洪涛咋样了?”
春花脸颊一红,说:“姐,我跟你说个事。”
春芬用爱抚的眼神瞧着春花。“要过新年了,我想向你要个礼物?”春芬听了妹妹的话,寻思,往年我得主动问她要什么礼物,今年她倒是主动起来了。春芬问道:“要嘛礼物啊?”
“钱多了些,我有点不好意思。”春芬瞅着春花忸怩的神态,拍了拍春花的手,说:“弄得像多大事是的。”
“我想要一件红棉猴,行吗?”
一件棉猴,可要花掉春芬一个月的工资啊!春芬瞪大了眼睛瞅着春花,禁不住“啊”了一声。她瞧着春花眸子中期盼的神情,说:“好,买一件”。
“你答应了!”春花两手握住姐姐的手说道。此时,她,兴奋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你要穿给谁看呀?让我猜猜看是洪涛吧。”春芬说着话,眼神盯着春花绯红的脸庞。春花别开姐姐的眼神,说:“我不理你了。”
“洪涛是不错啊,我担心他家长不同意呀。他答应你了吗?”春芬不无忧虑地问道。
“现在还没准信呢,以后的事啊留给将来再说吧,我才不想那么多呢。”喜悦、忸怩之情,挂在春花的脸上。
“你呀,将来不哭鼻子就行了!”春芬再次拍了拍妹妹的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