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将军

“贵教太平使之职,潜实不敢当。”

陈潜是真字面意义上的不敢当,这可不是什么弼马温一般的小官!

在太平道的组织架构中,地位最高的是“师”,如张角自称的大贤良师。

而仅次于“师”的,就是“使”。三年前,率领十余万南阳黄巾揭竿而起的神上使张曼成便在此列。

自个要是在这太平道内当了这仅次于教主的“太平使”,回去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张将军,你初来乍到,恐怕不识得这颍川郡中人物。只当今颍川郡守阴修座下,就有钟繇、荀彧、郭图等一众俊才,将军若是求贤若渴,何不去征辟他们?”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嘛!陈潜为了能继续做大汉的良民,倒也毫不留情的把队友卖了。

张宁此时已从帘幕后转出,看起来也就和陈潜差不多年龄,身形十分矫健。

容貌虽非绝美,但眉宇间一股英武之气哪怕是在后世女子中也颇为难得。

张宁站定,目光直视陈潜,语气爽利:“陈潜,我也不与你绕弯子。你果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吾乃陈太丘之孙,陈元方之侄!张将军此言何意?”

这陈太丘与陈元方正是后世著名课文《陈太丘与友期行》中提到的两位,前者是陈潜祖父,后者则是陈群之父、陈潜的大伯。两人都是当世颇有声望的海内名士。

他心下惴惴,隐约觉得今日的种种怪异背后藏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但嘴上却不肯输了气势。

张宁轻哼一声,似乎对他的回答不以为然:“既然言及身世,又岂有只提祖父伯父,不提父母的?莫非你那父母就不如陈太丘那老货?”

父母?

陈潜愣了愣,继承的原宿主记忆中,关于双亲的信息并不算多,这让他此时显得十分茫然。

颍川陈氏其实算是个新兴的家族,家主陈寔陈太丘可以说是白手起家。

至于下一代,出类拔萃的当属陈寔的长子陈元方和四子陈季方,两人与太丘公陈寔并称“三君”。

而自个的父亲陈光年龄最小,生前只听说在洛阳当过一段时间的太学生,又如何能与父兄相提并论?

至于自己的母亲,不过是扶风马氏的旁支,就更是不值一提了。

张宁看出他的迷茫,冷笑一声:“哼,你族中那些老家伙果然什么都没告诉你!你可知道,当年我父亲举事时,原本定在三月,为何最后却不得不提前到二月?”

陈潜一愣,这倒是一桩后世尽人皆知的公案:

同样是起义,张角老道可不像陈胜吴广混得那般寒酸,还得斩木为兵,揭竿为旗。

人家在举事前便已建立起三十六方、数十万教徒的庞大组织,甚至还有一次失败的尝试经验。

而张角手下的头号心腹马元义,更是连宫里的大宦官封谞、徐奉等人都联系上了,试图里应外合,一举成事。

可惜最后计划却被叛徒唐周泄露,马元义与上千名教徒被杀,张角也不得不提前一个月发起起义。

可这事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张宁似乎猜到他的疑惑,唇角微微上扬:

“你还不明白?被处死的马元义,是教内前任太平使,更是你的亲舅父!”

“他与两位常侍密谋时,正是在你家洛阳的宅邸。”

“而事发之后,你舅父被那昏君车裂,你的父母为了避免牵连族人,选择悬梁自尽。”

“你本就是教中英烈之后,如今继承母舅遗志,入我太平道,重立黄天,匡扶汉室,岂非天经地义?”

张宁一句一顿,句句直击陈潜耳中。

他半晌无言,只觉得手脚微微发凉,思绪如同乱麻一般纠缠。

自己的父亲,一个根正苗红的士族子弟,怎么会与太平道扯上关系?

可细细一想,作为穿越者的陈潜却知道此事并非绝无可能。

谁让这是在谶纬盛行的东汉末年呢?

一帮子士族公卿拿着做学术的态度研究起了封建迷信,以此为风雅之事。

《太平经》干脆就是连皇帝都读过的上流社会流行读物!无论是在宦官还是士人群体中都大有受众。

张宁像是看穿了他的沉默,冷笑着开口:

“怎么,觉得匪夷所思?我明告诉你,你族中信奉太平道的还不止一人,只是那些碌碌之辈不敢冒头罢了!你父亲何等英雄,又岂肯学你那窝囊大伯皓首穷经庸碌一世?岂不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理由当然是无懈可击,陈潜无言以对。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自诞生之初似乎就拥有了无穷的魔力,在之后数千年的岁月中对任何一个有能力有抱负的男人都散发着无尽的诱惑。

无论如何,今日的种种疑团此时就全部都说的通了,难怪对方会从巨鹿千里迢迢赶来绑了自己。

自己压根就是“天字第二号”的黄巾余孽!

至于“天字第一号”,当然就是眼前这位了。

陈潜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一凝,问道:

“且慢,你方才说你们要匡扶汉室?”

陈潜只觉得听到了天方夜谭。

黄巾起义把大汉朝廷捅了个对穿,逼得皇帝不得不解开党锢,明年朝廷还将发布“废史立牧”的命令,彻底丧失地方控制权。

而这位新任的天公将军眼下却一本正经地说自己要匡扶汉室,这简直是陈潜此世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张宁却正色道:“当然!大贤良师本是黄天派到人间辅佐皇帝的,可恨奸党当道,蒙蔽圣听。我等扫清奸逆,正是为了拨乱反正。难道你没读过《太平经》?”

陈潜冷笑:“读孔孟的也未必事事遵循孔孟之道——”

张宁却冷冷打断他:“若先父真有篡汉之心,事成之后,难道要让我当皇太女?”

这话让陈潜哑口无言。张角无子,在这个时代,这确实是个强有力的理由。

不过,陈潜心里却另有想法——董胖子也没有成年子嗣,再过几年不照样要闹得翻天覆地?

陈潜很快打消了与张宁争辩的念头。他意识到自己似乎陷入了思维误区。

张角究竟是想当皇帝还是想当国师,关他陈潜何事?

如今这乱世,没人会去在乎死人曾有过什么想法。

反倒是张宁,她似乎真的相信自己肩负着匡扶汉室的责任。

这是否意味着在这十分庞大的黄巾余部中,有不少人和她是一样的想法?

虽然绝大多数黄巾余部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按照原本的历史将在之后二十年中像游戏里地图中随处可见的野怪一样被袁绍、曹操、孙坚这些真正的游戏玩家随意地击溃,剿灭,收编.......

可这不也恰恰证明其本身的价值吗?

这是否是一股能为自己所用的力量呢?

生在这乱世之中,既不能“苟全性命于乱世”,难道就非得摧眉折腰“但求闻达于诸侯吗”?

说来还是那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自己那素未谋面的父亲或许也曾有过和自己此时一样的挣扎吧!

张宁看着陈潜陷入了沉思,一张俏脸泛出怒色。

“哼,都说虎父无犬子,我看却未必。我看你也不必为难,既然不愿为教中出力,照样让周仓送你回去就是了。周仓!”

陈潜苦笑,这位女将军的性子还真是——嗯,雷厉风行,倒是像极了自个穿越前的前女友!

不过这样也好,他也需要时间仔细想想,眼下这条道路是否真的走得通。

周仓疾步走来,脸色显得非常难看。

“将军!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的营寨被乱兵围住了,似乎是许县本地的两位渠帅之间起了什么误会,非要冲进来让您评个理!各自带来的兵已经在门口见了血哩!”

陈潜和张宁齐齐转头去看时,一个精壮汉子已不顾黄巾力士的阻拦大跨步走到堂前。

只见此人身高足足有九尺,赤裸着上身,哪怕是在精挑细选出来的黄巾力士面前也显得颇为雄伟,一张口更是声如洪钟:

“天公将军,俺管猛子既然当了黄巾,那也算是你手下的兵,今天的事你先来给俺评评理,若你也是个不公正的,俺再与那贼厮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