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笔记二
- 我们
- (俄罗斯)尤金·扎米亚金
- 3278字
- 2025-02-08 16:41:10
提纲:芭蕾舞 方正的协同 X
春天的风越过绿墙,从不知哪里的野外,吹来了黄色的花粉。不知道这是什么花的花粉,甜甜的,你不得不每隔一分钟就舔一下嘴唇,因为嘴唇受花粉影响变得干巴巴的。你眼前的那些男女嘴唇肯定是甜的,多少妨碍了逻辑思考。
天蓝蓝的,没有一片云彩。古代人的欣赏水平太古怪了。荒诞的水蒸气杂乱不堪,毫无规则地积累到一处,被那个时代的诗人发现后,居然能让他产生作诗的灵感。我觉得自己可以大胆地说,我们只喜欢万里无云的蓝天。今天的天气很好,整个世界都变得像绿墙一般,正如我们的每一座建筑,都是由硬度强、寿命长的玻璃打造而成的。在这种天气里,就算在经常见到的日常用品上,你也能发现它们的底层蓝蓝的,还能发现没有被解开的神奇方程式。
比如今天早晨吧!我做“一体号”船坞的建造工作时,眼睛猛然发现车床,还有闭上眼睛运转的调节器球体。调节器球体感觉不到周边的一切。我还发现来回摇摆的曲柄闪着光芒,骄傲的平衡桁晃动着肩膀,在无声的音乐中,冲模插床的钻头跟着上下起跳。那一刻,这一切就像一场规模宏大的机械芭蕾舞,在淡蓝色阳光的照耀下美不胜收。
我立即追我自己:它为什么给人一种美的感受?舞蹈如何给人一种美的感受?原来是因为它的运动是不自由的。完全受美学控制,理想中的不自由,这就是舞蹈的深刻意蕴。宗教仪式和阅兵典礼最能让我们的祖先开心,假如此时他们懂得翩翩起舞,只能说明一点:早在没有记录可考的年代,人类心中已经有不受束缚的本能,我们目前却在有意这样做。
显示器的声音传来,我要暂时搁下笔。我抬头看了下,不出所料,是O—90。她邀请我去散步,30秒内就能到这儿。
我常常感觉亲爱的O就像她的名字:圆圆的身材,粉红色的“O”型嘴。相比女人的标准个头,她大概低了10公分。每当我说一句话,她就张开粉红色的“O”型嘴。她手腕上的肉褶子肥肥的,像婴儿的一般。
她走进时,我心里的逻辑飞轮以最大速度滚动,惯性促使我告诉她:我刚刚建立了一个公式,把舞蹈、机械和我们每一个人都包含其中。
我问她说:“这太好了,不是吗?”
O—90面色红润,满脸笑意地对着我说:“不错,非常好,春天到了。”
天啊!春天,她怎么能谈论春天?真搞不懂女人!我什么话都不再说。
楼下的大街上,行人来往不绝。这个季节的下午时分,人们习惯把个人时间耗费在散步上。播音室的喇叭照例播放着“一统国进行曲”,号民四人一列排成横排迈动步伐,在音乐声中走着,飒爽英姿。无数号民一身浅蓝色的制服,金色的徽章别在胸前,成千上万的号民,上面印着他们国家的编号。这是一条长河,我,或我们四个,仅仅是其中的一朵小浪花。O—90位于我的左手旁,另外一位男士和一位女士位于我的右手旁。他们叫什么名字?一千年前的祖先毛茸茸的,假如让他来写,也许会称呼O—90为“我的女人”,想想就觉得滑稽。
天空蓝蓝的,令人心情愉快,在阳光的照耀下,所有胸章都闪烁着光芒,一张张脸上看不到任何阴郁。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能明白吗?一切事物都是由那些单一、发光、微笑的物质构成的。铜管乐的声音传来,滴滴答答的,就像黄铜阶梯在太阳的照耀下闪耀着光芒,所有阶梯都在抬高你的位置,将你引向让人眩晕的蓝天。
此时就像今日早上在船坞中那样,眼中的任何事物都是第一次出现。有永远笔直的街道,有在人行道上闪烁的玻璃,还有透明房屋圣洁的平行六面体,以及整齐划一的一排排灰蓝色方队。我有一种感觉:这一切都是我战胜原先的上帝,适应原先的生活创造出来的,而不是在我之前的各代人士创造出来的。我简直成了一座高塔,害怕空空的墙壁、圆圆的顶阁和机械在我周围崩塌、碎裂,所以吓得不敢动一下手肘。
时间穿越几个世纪,一直来到公元前。对比让我突然产生联想。我想到曾经在美术馆参观的一幅画,那是二十世纪的一条街道,比肩接踵的人群、车辆、动物,以及杂乱无章的海报、树木、颜色、鸟儿等,令人眼花缭乱。有人说这些东西的确有过,也许曾经确实有过这些东西。这种话没有一点儿常识,绝对不可信。我忍俊不禁。
笑声响起后,紧接着响起回声,从我右边传来。我转过头,发现一道白光闪过,那是陌生女士的牙齿,非常锋利,也非常白,让人感动惊讶。
她说:“抱歉!不过你看向周围的事物时,显得神采飞扬,正如一个神话传说中的上帝将世界创造出来后第七天的表情。”你是否觉得我都是你创造出来的?我简直太荣幸啦!”
说这些话时,她没有一点儿笑容。我保证,其中肯定还藏着一些敬意。我建造了“一体号”,可能已经被她知道。不知道是在她眼里还是在她眉毛上,一个从没见过的X出现了,让人特别气愤。这是什么意思?真搞不懂!该怎么用数字给它下定义呢?
我突然莫名其妙地开始害羞,调用逻辑,支支吾吾地告诉她我笑的原因。我对她说,非常简单,这个对比和这条过去和现在都没能越过的鸿沟……
那口牙齿简直太白了。“不能越过?为什么这样说呢?在鸿沟上面搭座桥就可以越过了。你可以想一下,鼓、军营和行伍等都曾经存在,因此……”
我大喊道:“讲得太好啦!”散步前,我把想说的话写下来。这正是我要说的话,可以说是她帮我说了,巧合到令人震惊的地步。“你要明白,甚至这样想过。咱们大家都非常相像,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任何人都不是独一无二的。”
她问道:“果真如此?”
我发现:她的眉毛挑起,已经到了太阳穴,形成一个像X字母的小犄角那样的锐角,我再次迷惑不解,变得手足无措。我看了一下左右,但是……
我右边的女士身材纤细,如一条鞭子那样柔软。我此刻已经能看到她的名字,叫I—330。我左边是O。她完全是另一种模样:全身都是圆弧,手腕上的肉褶和婴儿的一样。我们这排的末尾是一位非常奇怪的男士,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他的腰弯着,后背驼着,就连下半身似乎也是弯的,简直成了一个字母S。我们四人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
I—330位于我的右手边,他似乎截住我那慌张的视线,“唉”地一声叹息。
这“唉”地一声叹息正是时机。她脸上的表情或她的语气表明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我突然语言锋利地说:“有什么可叹气的!科学在发展,即便此时不行,五十年后、一百年后呢?”
“甚至大家的鼻子都……”
我几乎大喊道:“没错,鼻子。假如一定要找一个让人嫉妒的理由,无论是什么理由……假如我的鼻子是塌鼻子,而那个人的却不是……”
“用以前的说法形容你的鼻子,它长得非常‘古典’。但是你的手却不是,来,让我们看一下你的手。”
我的手有很多毛,最害怕被别人看到,这是隔代遗传,真够笨的!我把一只手伸出来,尽量用冷漠的语气说:“这只手和猩猩的手一样。”
她看了下我的手和脸,就像把我放在天平上称量似的用眼睛打量我,眉梢翘起,两个小犄角又一次出现,她说:“这种组合太有意思了。”
O—90张开红润的嘴唇,急促地说:“我和他被登记到一起。”语气中带着欢快。
现在竟然说这种话,太没脑子了,我多么希望她什么都没说过。总的来说,亲爱的O说话时常常选择错误的时机,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她思考的速度比说话的速度快几秒,反过来却不行。
蓄电塔矗立在大街的尽头,塔上的钟声响起,一共十七下,已经过了私人时间。那位身材像字母S一样的号民和I—330一起离开了。真不知道怎么搞的,看到他那张脸,大家总觉得特别佩服,现在好像对他更加熟悉了。我和他肯定见过,不过想不起具体的地点了。
I—330在离开前带着她那像X一样的笑容说:“后天来112演讲厅。”
我耸了耸肩膀说:“假如把我派到那间演讲厅,会的。”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特别坚定地说:“肯定会的。”
正如一个奇怪的数字从一个方程式中冒出,无论如何都解不开,令人非常不开心。这个女人也给我同样的感觉。最起码可以和亲爱的O单独相处几分钟,这让我非常开心。
我们手牵着手,已经穿过四条街道,她在转角处向右转,我却要向左转。
O畏畏缩缩地抬起眼睛,盯着我,她的眼睛蓝盈盈的,既大又圆。她对我说:“今天,就现在,我特别想去你那儿,然后把百叶窗放下来。”
我该怎么回答她?她太滑稽了,昨天刚来过,后天才是我们的“性爱日”,对此,她和我一样清楚。她又犯了那种毛病:还没动脑子,话已经说出口。就像时而提前打火的发动机,也许会带来危害。
她那碧蓝色的眼睛非常可爱,没有任何杂质。和她分别前,我在她的眼睛上吻了两下,确切地说应该是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