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时,林渊是被厨房里瓷碗磕碰的脆响吵醒的。他迷迷糊糊地摸索着枕头边的手机,刺目的荧光屏上跳动的数字显示着「5:47」。这个时间对寒假的大学生来说实在残忍,但隔着薄薄的木门,他已经闻到了葱花在热油中迸发的焦香,那香气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味,勾起了他早已压在记忆深处的某些片段。
“哥,你是不是又偷吃我买的泡椒凤爪了?“
厨房门口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林小染套着大两号的珊瑚绒睡裙,左手抓着锅铲像握剑一般,右手指尖沾着几点油渍。十七岁少女的眉毛拧成两条打架的蚯蚓,发梢还挂着昨夜赶作业时夹的草莓发夹。一缕凌乱的发丝垂在额前,显得她有些蓬头垢面,但那双倔强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林渊把脸埋进泛黄的枕头深吸了一口气。霉味混着楼下烤饼摊飘来的芝麻香,像一根细针刺破了记忆里某个久远的清晨——父母葬礼那天,妹妹也是用这样凶巴巴的语气对他说“不准哭“。那天的阳光透过墓地的松针洒下来,冷冷地砸在他们兄妹俩的身上。
“喂!我新买的发卡掉色了!“
一声惊叫伴着锅铲落地的铿锵声。林渊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光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瞬间清醒了大半:“烫着没有?“
灶台上的平底锅正咝咝作响,煎蛋的边缘泛着焦黑,蛋黄却倔强地凝固成一个完美的心形——这丫头总是把最简单的早饭折腾得像化学实验。林渊抄起抹布垫着手去关煤气阀,后脖颈突然一凉。
“抓到啦!“林小染踮着脚往他衣领里塞了团雪。初晨的阳光穿过糊着报纸的玻璃窗,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粉。她的脸上沾着一些灶灰,但那双眼睛却亮得胜过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昨天跟楼上王婶学的招数,这叫兵不厌诈。“少女鼻尖还沾着灶灰,得意得像是刚攻下城池的女将军,“作为赔礼,帮我去便利店买酱油吧?“
林渊揉着后颈的冰碴子苦笑。老房子的暖气片又罢工了,呵出的白雾在两人之间飘散。他伸手想抹掉妹妹脸上的灰渍,突然发现她右眼瞳孔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那是一抹奇异的光,像是深琥珀里沉了枚青铜钱币,细密的符文像蛛网在虹膜上蔓延,令他心头一颤。
“眼睛进东西了?“
“啊?“林小染困惑地眨了眨眼。那抹异色消失了,仿佛刚才只是晨光开的玩笑。
一定是熬夜打工的后遗症,林渊告诉自己。他的脑中却余留着一丝不安。他甩了甩头,抓起椅背上的棉服,套上鞋子才惊觉外头下雪了。
便利店的塑料袋在指尖勒出红痕。林渊哈着白气拐进巷口时,听见轮胎碾过薄冰的刺响。
那抹粉色围巾在晨雾中格外扎眼。
林小染抱着酱油瓶站在马路牙子上冲他挥手,头顶的草莓发卡在风里摇摇欲坠。卡车从十字路口咆哮而来的瞬间,他看清司机脸上戴着银灰色的金属面罩——那根本不是人类的面部轮廓。
身体比思维更快。
酱油瓶砸在雪地里溅开暗红水花,就像那年母亲染血的丝巾。林渊把妹妹撞向绿化带的刹那,听到自己脊骨碎裂的脆响。轮胎擦着耳畔碾过的轰鸣中,他最后看见的是林小染摔碎的眼镜框,镜片上倒映着卡车尾部诡异的图腾——蛇形纹路缠绕着六芒星,正泛着幽蓝的光。
黑暗持续了二十七次心跳。
当林渊再次睁开眼,手机屏幕上依旧显示着「5:47」。身下的硬板床硌得他尾椎生疼,厨房传来熟悉的瓷碗磕碰声。
“哥,你是不是又偷吃我买的泡椒凤爪了?“
珊瑚绒的裙摆扫过门框,少女指尖的油渍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贝母般的光泽。林渊浑身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固——她右眼的虹膜上,那些青铜符文正在缓慢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