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天色尚蒙昧,墨色未散,京城街巷间氤氲着丝丝薄雾,似一层轻纱,将整座城裹得朦胧。
在礼部众人抵达王府前,邵铖便吩咐李管家:“今日礼部的大人与工匠们前来更换匾额,你安排厨房准备些精致的糕点,再泡上几壶今年新贡的香茗,待他们来了,也好有个歇脚之处。”李管家领命,迅速去安排各项事宜。
正值初秋,天高云淡,澄澈的蓝天不见一丝杂质,几缕轻柔的白云悠悠飘荡,本该是让人心情舒畅的好天气,可邵铖望着王府的大门,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王府门前,两侧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朱红的大门庄严肃穆,门口的石狮子威风凛凛,静静等候着这场仪式。
新匾额被缓缓吊起,现场气氛紧张而肃穆。邵铖站在一旁,目光紧紧盯着匾额,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忽然,他注意到负责悬挂的绳索微微晃动,且发出细微的吱嘎声。
邵铖眉头一皱,心中猛地一沉,暗自思忖:这若是在关键时刻出了问题,不仅有损朝廷的威严,自己也难免被牵连。
他快步走到刘大人身旁,微微欠身,低声说道:“刘大人,您听,这绳索的声响似乎不太对劲,且晃动异常。这匾额贵重,若是安装时因绳索出了差池,不仅有失朝廷封赐的庄重,还可能危及众人安全。”
刘大人闻言,脸色骤变,连忙凑近查看,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扑通一声跪地,声音带着颤抖说道:“王爷恕罪!是下官疏忽,竟未提前检查周全,险些酿成大祸,实在罪该万死!”
邵铖伸手虚扶一把,和声说道:“刘大人先起身,此刻解决问题才是要紧。”
刘大人偷偷抬眼,瞧见邵铖剑眉星目,面容俊美如神祗,心中不禁感叹:世人皆传靖远王貌比潘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可这般温润如玉的面容下,竟藏着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气魄,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邵铖说罢,立刻转头对身后的侍卫下令:“你即刻前往库房,把上次从西域进贡来的、最为坚韧的那批绳索取来,务必快马加鞭,不得有误!”
侍卫领命而去。
趁着等待绳索的间隙,邵铖又向一旁候着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们立刻会意,有条不紊地将准备好的热茶与摆满精致糕点的托盘端了上来。
周围的工匠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这场意外。
一个年轻的工匠紧张地搓着手,低声对身旁的同伴说:“幸好王爷发现得及时,不然这可怎么得了。”
同伴也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是啊,要是真出了事,我们都脱不了干系。”
这时,工匠们方才都忙着活,没机会目睹王爷的容颜,现在歇着,有了机会目睹这位战功赫赫的王爷盛颜,本以为会是个粗糙大汉,却不想,是个画中的美男子。
忍不住感叹:“以前只听闻王爷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没想到本人竟生得这般好看,和那战场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邵铖抬手示意,温和地说道:“刘大人,各位大人与工匠们,这段时间辛苦了,先喝口热茶,吃些点心,稍作歇息,待绳索一到,我们再继续。”
众人纷纷道谢,脸上的疲惫之色稍减。
刘大人接过茶杯,轻抿一口,满脸愧疚道:“王爷如此宽宏大量,还周全众人,下官实在无地自容,往后定当更加谨慎,不敢再有丝毫懈怠。”
邵铖不语,只是轻轻点头。
刘大人看着眼前这样一个貌美又细致的男人,无法想到,他会是一个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战神。
片刻后,侍卫带着绳索匆匆赶回。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新绳索顺利替换完成。
随着一声洪亮的“起”的号令,匾额稳稳上升,最终被精准地安置在王府大门之上。阳光洒在“靖远王府”四个烫金大字上,熠熠生辉。
现场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工匠们纷纷撂下手中工具,鼓掌称贺。
邵铖面色平静,不见丝毫波澜,只是冷冷地向李管家吩咐道:“送客!”
刘大人原本满脸堆笑,正准备恭贺新禧,未料对方竟如此不给情面,直接让管家下了逐客令。他那准备行礼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邵铖离去的背影。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料到,这新封的王爷竟如此高冷,留下一阵风似的,就此不再理会众人。
李管家也微微一愣,但他跟随邵家多年,早已对邵铖的脾性了如指掌。
他也不多言语,便与府上的下人一同着手送客。
刘大人心中恼怒,却也不好发作,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头也不回。
邵铖回到书房,赵铭和孙宇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见他进来,二人赶忙双双抱拳行礼。
邵铖稳步上前,缓缓落座,而后抬手示意赵铭先开口。
赵铭望着邵铖,神色间有些欲言又止,双手不自觉地搓动衣角,眼神闪躲。
一旁的孙宇也是一脸为难地看着自家王爷。
邵铖见状,不禁问道:“究竟何事?但说无妨。”
赵铭轻咳一声,道:“王爷,这宁安公主是荣贵妃的女儿。荣贵妃名杨芝悦,出身蜀中巨贾之家,其家族经营各类生意,掌控着蜀地大部分的茶盐贸易,财力惊人。圣上登基不久后,她便入了宫,一直以来,是最得圣宠的一位后妃。”
赵铭说到此处,突然,窗外传来一阵异响,三人瞬间警惕起来。
邵铖眼神一凛,示意孙宇前去查看。孙宇迅速抽出腰间佩剑,小心翼翼地走向窗边。
就在这时,一只信鸽从窗外飞进,稳稳落在书案上。
邵铖皱了皱眉头,看向赵铭:“继续说。”
赵铭咽了咽口水,接着说道:“这宁安公主很少与外界接触,只知她时常戴着面具,极少见人,之前还被荣贵妃送往老忧山修行,前不久才回宫。同行去的还有荣贵妃早年抱养的沄公主宋竹沄,原本是个宫女所生,封为宝林后不久病逝。据说,这荣贵妃家族能在蜀地独占鳌头,背后似有朝中权贵暗中扶持,只是具体内情,尚不清楚。”
邵铖抬眸看了眼信,又瞧了瞧那只信鸽,伸手慢慢解开绑在信鸽腿上的信。他手指修长,动作不紧不慢,将信封妥善放在一旁后,轻轻抚了抚信鸽的羽毛,随后抬手一扬,信鸽扑腾着翅膀,向着窗外飞去。
赵铭咽了咽口水,喉结滚动,接着说道:“王爷,还有些细节,就连那被抱养的沄公主宋竹沄,也是自幼很少与外界接触。平日里,她与宁安公主一样,经常戴着面具,极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听闻她虽身为抱养公主,可在荣贵妃身边,也颇受重视,身边侍奉的奴仆都是精挑细选,排场甚至不输一些正经公主。”
邵铖展开信件,目光快速扫过,面色愈发冷峻。看完后,他猛地将信拍在桌上,冷不丁开口:“孙宇,先前让你查的那女婢,究竟是何情况?”
孙宇单膝跪地,愧疚地说道:“王爷,那婢女登记的信息是假的,柳树巷根本没有这户人家,周围也无人知晓她的来历。”
邵铖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双手紧握,指关节泛白,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狠厉:“继续查,不管她藏得多深,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李管家带着几个下人匆匆走进来。
李管家满脸堆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欣喜与忙碌:“王爷,大喜啊!您马上要迎娶公主,这迎亲的诸多事宜还需您定夺。”
说着,他挥了挥手,下人赶忙将手中捧着的迎亲礼单、新衣华服等物一一展示。
那礼单上,罗列着来自各地的珍稀贡品,绫罗绸缎、奇珍异宝,每一样都价值连城;新衣华服更是用上等蜀锦制成,绣工精美绝伦,金丝银线勾勒出繁复的花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邵铖看着满桌的物件,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桩婚事本就是圣上赐下,意在夺走兵权,他心里清楚,这恐怕只是第一步。
往后朝堂上,各方势力必定会变本加厉地打压,自己的处境将愈发艰难。想到这里,邵铖心中一阵烦闷,却又不得不强压情绪。
李管家见邵铖神色凝重,以为他是紧张,便笑着宽慰道:“王爷放心,老奴都已安排妥当,只等您过目,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您尽管吩咐。”
邵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随意翻看了一下礼单,沉声道:“按规矩办吧,不可失了礼数,也别让人挑出毛病。”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孙宇:“婚事归婚事,追查那婢女的事一刻也不能停,务必在成婚前有个眉目,赵铭也跟着去。”两人领命退下。
待二人离开,邵铖靠坐在椅背上,正准备闭上双眼,却注意到李管家等人仍站在这儿。
“怎么?”
“王爷,这些圣上赏的也送来了,您看,要不亲看一遍。”
邵铖看着李管家身后的赏物,心里直作呕,但也只得忍着。
时光匆匆,筹备的日子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冬月初八。
天边的晚霞似翻涌的流焰,肆意将大明宫含元殿晕染得金碧辉煌。殿内,龙凤喜烛烈烈燃烧,烛火跳跃,映亮周遭,雕梁画栋间,大红喜绸如流霞垂挂,金器玉器折射刺目光芒,处处喧闹欢腾,可这热闹,却与偏殿中的宋竹沄毫无瓜葛。
宋竹沄身着华丽至极的凤冠霞帔,沉重凤冠压得她脖颈几近麻木,嫁衣上金丝银线绣就的凤凰牡丹,于烛光下熠熠生辉,每一针每一线皆透着皇家的威严与奢华,可于她而言,这却是沉重的枷锁。
她呆坐在偏殿妆台前,镜中映出毫无血色的面容,双唇轻颤,眼中满是惊惶与无助,可轻吐几口气后,眸中又恢复平静,只剩无尽落寞。
面前,一方红盖头静静铺展。那是用最上乘的蜀锦织就,红得夺目,像是要燃尽世间所有的热烈。
细密的金线在边缘勾勒出繁复的如意云纹,每一道弯折都凝聚着绣娘的心血。中央,用五彩丝线绣着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凤目传神,羽羽如生,似在诉说着皇家的尊荣。
然而,这看似美好的红盖头,在宋竹沄眼中,不过是将她困于这命运牢笼的又一道枷锁,一旦覆上,便不知何时才能揭开这未知的迷障。
这么些年来,那是自己头一次与父皇近距离接触。
“真快啊,绮瑶马上就要成为人妇了。”皇帝看着自己轻笑道。
那日,自己即使不情愿,但也只得在荣贵妃的示意下扮起了宋绮瑶的角色。
而那真正的绮瑶……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荣贵妃身边的宫女芷兰神色慌张地走进偏殿,焦急说道:“公主,吉时快到了,请您准备。”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宁安公主入殿——”这声音穿透层层殿宇,直直传入偏殿。
宋竹沄深吸一口气,在喜娘轻柔的动作下,那方华贵的红盖头缓缓落下,将她的面容严严实实地遮住,眼前只剩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红。
她身后,一众宫女、女官身着锦绣华服,垂手恭立。
全是荣贵妃新安排的人。
芷兰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迈出偏殿的门槛。踏上通往大殿的玉石台阶,鞋底摩挲着光滑的石板,发出细微声响。
四周的喧嚣声逐渐清晰,众人的目光如芒在背,可宋竹沄只能硬着头皮前行。
伴随着喜娘的轻声指引,宋竹沄一步步走进大殿。殿内弥漫着浓烈的熏香,耳边是此起彼伏的低声议论。
喜娘与宫女们簇拥着她,慢慢来到一处停下。
红盖头下,宋竹沄的呼吸不自觉加重,空气里喜庆的味道此刻却让她感到窒息。
她虽看不见身旁陌生男子的模样,却能感受到他散发的气息,她知道,身旁站着的,便是那个素未谋面,即将与她结为夫妻的陌生男子——邵铖。
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里,主婚老臣清了清嗓子,高声宣读成亲吉词。
大殿内,红烛摇曳,烛火映照着满壁的龙凤呈祥图,喜庆的红色绸缎层层叠叠地垂落,与殿外透进来的柔和日光交织,勾勒出如梦似幻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熏香,混合着宾客们低声的交谈与隐隐的赞叹,交织成一片热闹却又透着几分拘谨的嘈杂。
宋竹沄机械地随着身旁人挪动脚步,准备行拜堂之礼。
她的心跳如鼓,每一步都似踏在绵软的云端,虚浮又不真切,心中满是对未知的惶恐,又夹杂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然。
“一拜天地!”宋竹沄和邵铖在喜娘搀扶下,缓缓弯腰,向着大殿外的天地行下大礼。此时,微风拂过,殿外的花枝轻轻摇曳,洒下点点花瓣,似是天地都在为这对新人送上无声的祝福。与此同时,乐师奏响喜乐,激昂的鼓点和悠扬的丝竹声瞬间填满整个大殿,宾客们也纷纷发出赞叹,场面热闹非凡。
“二拜高堂!”宋竹沄动作顿了一瞬,她替嫁而来,真正的公主正被囚禁在后宫,眼前端坐的“高堂”,不过是逢场作戏的摆设,可礼节不能废,她只能再度俯身,完成这一拜。
隔着红盖头,她虽看不清高堂之上贵妃的表情,却能明显感觉到那股从荣贵妃身上散发出来的得意劲儿,好似胜利的气息都要溢满整个大殿,让她胸口发闷,酸涩与无奈在心底翻涌。
荣贵妃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轻轻抬手,把玩着护甲,眼神向身旁的太监微微示意,太监心领神会,悄然退下。
“夫妻对拜!”话音落下,宋竹沄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与邵铖相对。红盖头下,她看不清邵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仿若带着实质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微微发颤。
邵铖嘴角浮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心想:皇帝老儿特意赐婚,想用这公主架空我的兵权,我倒要看看,这位公主究竟有多大能耐。
就在两人缓缓弯腰,完成这决定彼此命运的一拜时,一声尖锐的哨声突然响起,一只五彩斑斓的飞鸟从大殿角落疾飞而出,它的羽毛在烛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依照古老的习俗,放飞彩鸟寓意为新人驱散灾祸,迎接福运。
彩鸟盘旋几圈后,大殿两侧的帷幕缓缓拉开,一群身着绚丽服饰的舞者鱼贯而入。他们手中挥舞着长长的丝绸彩带,彩带随着舞者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时而交织,时而散开,将新人围在中央,演绎着古老传说中龙凤呈祥的故事,寓意着新人的结合如同龙凤相伴,福泽深厚。
表演结束,礼官呈上一对精美的金制酒卺,宋竹沄和邵铖相对而坐,缓缓举起酒卺,手臂相挽,饮下合卺酒,完成这象征着夫妻从此合为一体的仪式。紧接着,喜娘手持剪刀,上前为二人行结发礼,分别剪下他们一缕头发,仔细地用红丝线缠绕在一起,放入锦囊,寓意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皇帝面带微笑,开口祝福:“愿你二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为我朝福祉添砖加瓦。”
荣贵妃嘴角挂着得体的笑容,柔声说道:“望公主驸马恩恩爱爱,白头偕老,永享富贵荣华。”
主婚老臣见诸事已毕,清了清嗓子,高声宣布:“礼成!恭请公主驸马起驾,回府安歇!”
皇帝站起身,袍袖轻挥,身后的太监双手稳稳托着一个镶嵌着宝石的精美托盘,上面静静摆放着两柄雕琢精美的玉如意。
他微微点头示意,太监便端着托盘走向邵铖的侍卫。侍卫单膝跪地,双手恭敬地接过托盘,眼中满是期许地望向两位新人,说道:“此去王府,望你二人和和美美,这如意便权当朕的一番心意。”
荣贵妃也跟着莲步轻移,从宫女手中接过一个铺着锦缎的托盘,其上是一对绣着并蒂莲的锦帕。
她轻轻示意宋竹沄的陪嫁婢女上前。婢女屈膝行礼,双手稳稳接过托盘,缓缓退至一旁。笑语嫣然:“公主驸马一路顺遂,这锦帕是本宫的祝福。”
邵铖与宋竹沄这对新人一齐行礼叩谢,随着吉时的烛火缓缓燃尽,这场华筵大醮,也渐近终章。
宋竹沄微微攥紧双手,指尖因紧张而泛出汗珠,她下意识地向身旁的邵铖靠近些许,似是想从这个陌生又即将共度余生的人身上寻得一丝慰藉。
邵铖察觉到她的动作,目光淡淡地扫过她的手,心中虽对这场政治联姻满是戒备,但在这时,他不能表现出来,他只得假装关心公主。
他伸出手,动作带着几分不自然的僵硬,轻轻扶住宋竹沄的胳膊,带着她往殿外走去。
皇帝与贵妃移步至大殿门口,身后一众大臣也纷纷跟随而出。大臣们身着朝服,神色恭敬,站列两侧,拱手相送。
殿外,夜色如水,月光轻柔地洒在汉白玉的台阶上,泛出清冷的光,与殿内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宫门外,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车身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镶嵌着璀璨的宝石,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车夫恭敬地掀起车帘,邵铖先一步上车,而后,小心地搀扶着盖着红盖头的宋竹沄登上马车。
待二人坐稳,马车缓缓启动,车轮在石板路上滚动,发出沉闷的声响。
皇帝望着远远而去的马车,想着邵铖乖乖交出了兵权,心下直高兴,注意到身旁的爱妃后,将其揽入了怀中,恩爱不已。
实则对于荣贵妃的暗箱操作,他心里十分清楚,只要没人发现,那就没什么,反正现在只是需要一个公主嫁过去,至于究竟是绮瑶还是竹沄,都没关系,对于外界来讲,是一个备受宠爱的公主即可。
既然自己的爱妃并不愿将绮瑶送出,那就看破不说破。
一个偶然得幸的宫女所生的孩子,谁会在意。
马车远远地消失在了宫道尽头,皇帝的一声:“今日,到此为止了。”言罢,温柔地搂着身旁的爱妃离去了。
荣贵妃相视一笑,心中的释放也只有她自己知晓。
众人也渐渐地各自退回。
宋竹沄透过红盖头的缝隙,望着自己绞在一起、泛白的指尖,心中像打翻了调味瓶,酸苦辛辣一齐涌上心头。
身后,皇宫的轮廓在夜色里逐渐模糊,那里藏着被囚的真公主,翻云覆雨的荣贵妃,还有她见不得光的秘密。
她深知,自己不过是替嫁的棋子,这场婚姻处处透着诡异,贵妃为何执意让自己替嫁?
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
难道只是简简单单的绮瑶不明事理?想到这儿,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手。
而另一边,邵铖坐在马车的另一侧,表面上闭目养神,可内心却如翻涌的潮水。
荣贵妃凭借才情与美貌入宫,又靠聪慧机敏和对皇帝心思的精准拿捏,成为宫中最得宠的妃子。
这身旁的宋绮瑶是她的掌上明珠,自幼宠得不得了。
想到这里,邵铖心里一阵苦涩,看来,皇帝为了收回自己的兵权,又要掩人耳目,割了心头爱。
他不禁在心底冷笑,自己征战沙场多年,到头来还是逃不过这政治的漩涡。
马车缓缓启动,辕前的骏马仰头嘶鸣,马蹄重重踏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月色如水,薄雾笼罩四周,街边的树木在朦胧中影影绰绰,枝叶在微风里轻轻晃动。
宋竹沄在红盖头下瑟缩了一下,这几日被荣贵妃逼着学习宋绮瑶喜爱的舞,而自己偏偏又不擅长这一块,没日没夜地苦练,尤其是那《惊鸿舞》,再好的身子骨也有些吃不消。
寒风顺着车帘的缝隙灌进来,她只觉一阵寒意袭来,忍不住轻声咳了起来,忙抬起手,轻轻捂住了嘴。
听到这声咳嗽,邵铖睁开了眼睛,目光下意识地朝宋竹沄的方向投去。
本以为只是一声轻咳,可下一秒,宋竹沄突然控制不住,强烈的咳嗽声接连响起,她的肩膀剧烈颤抖,整个人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捂住口鼻,试图压抑这突兀又狼狈的声响。
咳嗽稍缓,她急促地喘息着,意识到失态的瞬间,立马挺直腰背,双手交叠,竭力恢复端庄的坐姿,红盖头下,脸颊因咳嗽与窘迫涨得通红。
然而,没等她缓过神,喉咙又是一阵发痒,新一轮的咳嗽眼看又要汹涌袭来。
就在这时,邵铖伸出手臂,轻轻将宋竹沄揽入怀中,动作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低声说道:“快到了,再忍忍。”
宋竹沄身子猛地一僵,脑海瞬间空白,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了邵铖的衣袖,红盖头下的眼睛瞪得滚圆,满心都是不可置信与无措。
本要涌出的咳嗽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可她却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酸水直往上涌,强烈的恶心感袭来,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却又因这暧昧的姿势,羞于将这种不适宣之于口。
宋竹沄被邵铖揽入怀中,慌乱间,一股清冽又悠远的冷杉木香裹挟着淡淡的雪松香钻进她的鼻腔。
这股香气,恰似寒冬中孤松傲立山巅,冷峻又沉稳,让她原本慌乱的内心竟莫名安定了几分。
强烈的恶心感仍在翻涌,可这独特的香味却像有一种无形的魔力,引得她下意识抬起头。
车内,昏黄的烛光轻轻摇曳,光影在红盖头上映出斑驳的轮廓。
她隔着这层红纱,凭着感觉,望向邵铖的方向。
睫毛轻颤,眼神中满是困惑与探究,在这混乱又陌生的时刻,这个男人和他身上的气息,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特别存在。
邵铖紧紧环着她,察觉到她微微颤抖的身躯和急促的呼吸,不由心生厌恶。
难道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柔弱得不能自理,吹不得凉风。
征战沙场多年,像她这样的女人在那儿,直接无法存活,还会是个累赘。
简直不想看一眼。
他微微低头,薄唇轻启,温柔又低声说道:“到府之后,本王立刻请大夫过来。”
宋竹沄听到这话,身子一僵,戒备心瞬间拉满。
若不是有所图谋,荣贵妃又怎会不让亲生女儿嫁过来?
刹那间,不安与疑惑在心底翻涌。
她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双手用力推搡着邵铖的胸膛,试图挣脱他的怀抱。
邵铖却将她箍得更紧,轻声安抚:“别动,你现在身子不适,莫要逞强。”
他能真切感受到宋竹沄不是在装病,在这成亲的特殊时刻,公主若是传出生病的消息,定会引发诸多流言蜚语
宋竹沄用力挣扎,却挣不脱邵铖的怀抱。
她心里又气又急,可无奈力气悬殊,只能暂且放弃,身子僵硬着,满心戒备。
此时她才想起,眼前这位是战功赫赫的王爷,在战场上杀敌无数,自己一介弱女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邵铖察觉她不再反抗,稍稍松了些力道,却仍未放开。
他右手稳稳将宋竹沄揽在怀中,左手轻轻握住她的双手,想给她更多温暖。
宋竹沄只觉掌心一热,紧接着,一股粗糙的触感传来。
她下意识动了动手指,才惊觉邵铖手上那厚厚的老茧,那层层叠叠的茧子,隔着衣物摩挲着她的肌肤,让她心中一震。
这是常年征战留下的痕迹,是他在战场上厮杀、拼搏的见证,一时间,对这个男人的复杂情绪又添了几分,戒备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敬畏。
马车缓缓前行,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邵铖见宋竹沄不再挣扎,却依旧浑身紧绷,轻声说道:“莫要害怕,本王只是担心你的身子,并无恶意。”
邵铖轻轻摩挲着她的双手,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缓慢,试图传递安抚的信号。
宋竹沄听到这话,身体微微一颤,紧张与不安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深知自己替嫁的秘密容不得半点差池,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关怀,她慌了神,脑海中飞速思索着如何应对才不会露馅。
犹豫片刻,她声音发紧,尽量保持着大家闺秀矜持,轻声说道:“有劳王爷费心,许是路途颠簸,有些不适罢了,不打紧的。”可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慌乱。
邵铖微微一怔,听出她话语里的生分与惶恐,以为是自己的举动吓到了她。
他放缓语气,认真地说:“既成夫妻,便不必如此见外,本王自是盼着你安好。”马车外,风声呼呼作响,似在为这番对话做注脚。
宋竹沄听了,红盖头下的脸颊悄然泛起一抹红晕,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她轻咬下唇,沉默不语,心中暗自警惕,告诫自己不能被这片刻的温柔迷惑,毕竟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夜幕沉沉,万籁俱寂,唯有王府门前高悬的灯笼散发着暖黄光晕,将周遭照得朦胧。
马车缓缓停住,车轮与地面摩擦的细微声响逐渐消散,车夫毕恭毕敬的声音划破寂静:“王爷,到了。”早有下人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撩起马车布帘。
车内,邵铖自然地伸出手臂,稳稳揽住宋竹沄纤细的腰肢。
宋竹沄浑身一僵,她从没想过自己与这位素未谋面的王爷的初次触碰会如此亲密。
邵铖侧身先踏出马车,站定后,回头看向宋竹沄,声音低沉却温和:“来,本王扶你。”
宋竹沄心跳如雷,红晕迅速爬上脸颊,她咬着下唇,在邵铖有力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迈出车厢,脚尖轻触地面,整个人都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此时,王府灯火通明,照得黑夜如同白昼。
王府屋檐下,大红灯笼随风轻轻晃动,光影在地上摇曳。
一众下人整齐排列,侍卫赵铭与林宇、李管家三人站在前列,众人齐刷刷跪地,高呼:“恭迎王爷、王妃,王爷、王妃万福!”
邵铖微微点头,沉声道:“免礼。”
还没等宋竹沄缓过神,邵铖便再次俯身,稳稳地将她横抱起来。
宋竹沄轻呼一声,下意识地伸出双臂环住邵铖的脖颈,红盖头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的脸颊瞬间滚烫,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也没想到邵铖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
“王爷,这……”她小声嗫嚅着,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邵铖的衣袖,满心都是慌乱与羞涩。
周围下人见状,不禁交头接耳。年轻婢女们眼露羡慕,窃窃私语:“王爷对王妃这般宠爱,往后王妃在府中定是万千宠爱于一身。”
其中一个圆脸的小婢女忍不住捂嘴轻笑:“我看呐,王爷这是一刻都舍不得让王妃多走一步路呢。”
众人嘻嘻哈哈一阵。
宋竹沄虽看不见众人的反应,但听着那隐隐约约的议论声,更是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将脸埋在邵铖的怀里,试图躲避那些目光,可两人如此亲密的接触,又让她的心跳愈发急促。
赵铭与林宇紧跟其后,护着邵铖和宋竹沄走向婚房。
踏入婚房,邵铖轻轻将宋竹沄放在床上,动作轻柔,生怕弄疼她。
赵铭与林宇已守在门口。
李管家带着头,其他下人便纷纷退下,各司其职。
邵铖转身快步走到门口,对赵铭低声吩咐:“你速从后门出去,找城中最好的大夫,务必隐秘,莫要引人注意。”
赵铭拱手领命,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邵铖回到床边坐下,望着微微颤抖的宋竹沄,思绪飘回到不久前。
自己刚回京,便被皇帝设下鸿门宴夺走兵权,用这种突如其来的赐婚手段,以往听到身边的士兵说着的玩笑话,如今自己正中招。
在这之前,他满心都是对朝堂局势的愤懑与警惕,好奇这被皇帝送来的公主究竟是何模样,却独独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心思。
可如今,看着眼前因恐惧而微微瑟缩的宋竹沄,他不禁有些疑惑,皇帝如此安排,究竟有何深意?
他本以为赐婚的公主会是个如传言般骄纵跋扈、被宠坏的公主,用来监视自己,可眼前的宋竹沄却如此胆小怯懦。
想到自己武将出身,在战场上厮杀多年,身上的戾气怕是吓到了她。
这么想着,邵铖轻声开口:“莫怕,本王只是请大夫来看看你的身体,并无他意。”他声音不自觉放柔,“本王虽武将出身,在战场上厮杀多年,但本王对你不会粗鲁。”
见宋竹沄微微点头,邵铖抬手,手指轻轻捏住红盖头的一角,深吸一口气,缓缓将红盖头掀了起来。
刹那间,烛光下,宋竹沄的面容映入眼帘,饶是邵铖见惯了京城中的美人,也不禁看呆了。
她的眉眼恰似春日里初绽的桃花,眼眸明亮而清澈,像是藏着点点繁星,眼波流转间,尽是灵动与温婉。
鼻梁挺直小巧,恰到好处地镶嵌在这张脸上,更衬得她面容精致。
那淡粉色的嘴唇,不点而朱,微微抿起时,似有说不出的娇羞。几缕碎发轻轻搭在白皙的脸颊旁,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韵味。
此时,邵铖的目光不自觉向下游移。回想起成亲时,自己满心都是对朝堂权谋的抵触,根本没留意宋竹沄的身形。
此刻,他才发现,藏在华服之下的她身材凹凸有致,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与曲线优美的身形相得益彰,既有着少女的娇俏,又透着成熟女子的韵味,整个人宛如一幅浑然天成的绝美画卷,让邵铖移不开眼。
呵,是有几分姿色。
邵铖回过神来后如此想着,那又怎样。
皇帝眼中,不会认为美人计的作用从不会失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