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晒谷场上的石碾子却结了层白霜。
林小满蹲在碾槽边，指尖捻起一撮霜粒对着日头瞧。霜花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幽蓝，凑近能闻见铁锈混着腐草的腥气。昨夜替张大娘煎药时，她亲眼见着霜花顺着窗缝爬进来，像活物般吞噬了瓦罐里的汤药。
“这是尸骨霜。“苗医阿吉娜用银簪挑起霜粒，簪头的蓝宝石突然泛出黑雾，“寨子里闹蛊灾时才会出现。“
祠堂前的古槐无风自动，枯黄的槐叶簌簌落满石阶。张大山握刀的手紧了紧，刀鞘上的铜环撞出清脆声响。昨夜巡田时发现南山脚的坟圈子塌了三座，露出森森白骨——每具骸骨的天灵盖都钻着细孔，像是被什么虫子蛀空了。
正午的日头突然暗下来，成群的乌鸦掠过晒谷场，黑压压如同飘动的裹尸布。吴三娘突然发疯似的扯开衣襟，露出脖颈上蔓延的蓝纹：“报应！这是马帮的诅咒！“她枯瘦的手指抓出血痕，蓝纹却像活过来似的往心口钻。
林小满摸出银针扎向吴三娘颈侧，针尖触到皮肤竟迸出火星。阿吉娜突然甩出串骨链缠住妇人手腕，链坠上的兽牙刺破皮肤，淌出的不是血，而是黏稠的蓝浆。
“蛊虫孵化了！“苗医厉喝，骨链瞬间绷直。吴三娘的眼白突然爬满黑丝，喉咙里发出咯咯怪响，猛地扑向祠堂供桌上的祖宗牌位。
张大山横刀挡住去路，刀刃却被蓝浆腐蚀得滋滋作响。混乱中林小满瞥见供桌下闪过道黑影，抬脚踢翻香炉，热灰扬了那东西满头——竟是只通体雪白的鼬鼠，爪子上还套着鎏金指环。
“是雪蛊貂！“阿吉娜甩出把药粉，鼬鼠尖叫着撞破窗纸。外头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整个村庄仿佛被扔进了沸腾的油锅。
林小满冲出门时，正撞见春杏抱着襁褓狂奔。那婴孩浑身长满蓝斑，嘴角却咧到耳根，露出满口尖牙。晒谷场中央的老井咕嘟冒泡，浮上来几具泡胀的尸首，每具尸身的天灵盖都开着血洞。
“去龙血树！“阿吉娜割破手掌，将血抹在众人额头，“蛊虫怕龙血树脂的气味！“
暴雨就是在这时倾盆而下的。雨滴砸在皮肤上像活蛆在爬，林小满拽着吓瘫的春杏往南山跑，身后传来骨骼碎裂的脆响。张大山挥刀断后，刀刃劈开雨幕时带起道道血虹——那些被蛊虫操控的尸首竟比活人还要敏捷。
泥浆没过脚踝，龙血树的红雾在雨帘中若隐若现。阿吉娜突然摔进泥坑，缠满符咒的小腿渗出黑血：“有......有埋伏......“
密林深处亮起幽绿磷火，二十个马帮汉子举着火铳围成半圆。疤脸男人从树后转出，火铳管上缠着经幡：“林掌柜，用你换全村人的命，这买卖可划算？“
张大山突然闷哼跪地，军装后襟裂开道血口——那只雪蛊貂正咬着他肩头，蓝纹顺着血管疯狂蔓延。林小满摸向发间银簪，却摸到满手温热。是张大山今早替她簪花时，偷偷系上的红绳结。
“我跟你走。“她向前半步，雨滴在睫毛上凝成冰珠，“但你要先给解药。“
疤脸男人抛来个骨雕药瓶。林小满接住瞬间突然扬手，药瓶在空中炸成齑粉，淡红色粉末混着雨水糊了马帮众人满脸。凄厉的惨叫惊飞夜枭，中蛊的尸群突然调转方向，扑向那些抓挠自己脸皮的马帮汉子。
“龙血树脂遇水则燃。“林小满扶起张大山，指尖拂过他眉骨旧疤，“我爹教我的最后一课，是把解药炼成毒引。“
暴雨冲刷着血色山林，龙血树的红雾笼罩住相拥的两人。林小满忽然发觉张大山的体温高得吓人，他军装内袋里滑出半块槐花糕，被血浸得看不出原本颜色。
“那年边境线......“张大山咳出带冰碴的血沫，“有个姑娘给伤员送槐花糕......炮弹落下来时......她背着我爬过雷区......“
林小满的银簪当啷落地。记忆如决堤洪水涌来：硝烟弥漫的战地医院，少年军官背上的月牙形烧伤，还有那个混着火药味的承诺——“等打胜仗了，我替你种满山槐花。“
惊雷劈开龙血树的刹那，张大山的手突然箍住她后颈。这个吻带着铁锈味，却比任何一次都要滚烫。雨幕深处，最后一波尸群在红雾中灰飞烟灭，晨曦穿透云层时，他们头顶的树冠开满了血色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