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茫茫沙漠,远目眺望,杳无人烟。女子与兄长已经在沙漠上走了几天几夜不曾歇息,是不能,也是不敢。

“兄长,我们……”

“还能活吗”几个字哽咽在女子喉咙里,迟迟无法说出口。

“一定可以!只要我们能到上京会宁府,见到你查剌兄长,我们就能活!”

女子点点头,饥饿和疲累似乎在兄长肯定的语气中,有些许的缓和。她扬起笑,心里默念着那个熟稔的名字,太阳灼烧着的滚烫皮肤,竟也有些不那么疼了。

就在兄妹二人稍有释怀时,迎面来了一队人马,十几个人身着金国铠甲,身下的马打着响鼻,发出呼哧呼哧不客气的声音。

男子眉梢染了些许喜色,难道,他传给完颜查剌的信已经收到了,他派人来接他们了?

来人打量了这二人的服饰,大宋人,眼神瞬间一厉,给了身旁几人一个眼色,女子见情形不对,脸色瞬间白了下来。

“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那人不说话,翻身下马,看着女子,目露精光。女子看着男人盯着她的眼神,浑身一个激灵,她和男子都心知,这次,他们怕是跑不掉了。

“妹妹……”

男子的声音里透出艰涩,“我们俞家人,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男子话毕,又伸出手,“既然,天不给我们俞家活路,那我们就死一回!妹妹,查剌送你的发簪,兄长能用一下吗?”

女子瞳孔一缩,她知道兄长的意思,颤抖的从头上拔出唯一一个金簪,紧紧的握在手里。一路的逃亡,她当了所有的首饰,唯独那人送她的这个发簪,她保留至今。兄长曾说,就算是乞讨过活,这个发簪他也不会当。

可如今这情形……

男子从女子手中接过发簪,上面繁复的花纹,无时不刻诉说着妹妹与那人深刻的情谊,终究还是等不到了。

男子见那群人越逼越近,也许也是看出了他们的穷途末路,竟不慌不忙的向他们踱步走来,只是手中明晃晃的弯刀,在提醒他们,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

男子心里下了最后的决定,与其死在这些人手里,甚至让妹妹受辱,倒不如,让他亲手了结!他心下发狠,抬手就冲着女子脖颈处的大动脉刺去,只听“噗嗤”一声,血液溅了男子一脸。猩红的血液染红了男子的眸,但他眼前的妹妹却渐渐灰白下去,妹妹脸上带着了然与解脱,嘴角的笑像是安慰他一样,温柔缱绻。男子心道,妹妹,等着我,我随你一道!

不出片刻,金簪又插向自己的大动脉,缓缓倒了下去。原来,死亡其实不需要做很久的决定,只需要那么片刻。原来,其实没有多痛,只是感觉身上的燥热渐渐平息了下去。原来,妹妹刚才的笑不是安慰,是真的解脱了。

来的几人还没上前,便在须臾目睹了这一幕,都愣怔在原地,没再上前。心里对这两个宋人生出一种敬佩,他们女真族,对这种宁折不屈的人,都由衷的佩服。

其中一人对领头的说:“将军,查剌世子那里怎么交代?”

查剌?男子和女子渐渐灰败下去的目色带着血色,目眦欲裂。竟然是他吗?是他要杀他们吗?为什么三个字,如晴天霹雳打在兄妹二人心头。曾经的好友,曾经的情郎,竟想要他们的命!

“还能怎么交代?!如实上报!”

将军又看了一眼二人,接着说:“收敛了,带去喂鹰!”

其余几人神色也是一凛,喂鹰,是女真族最高规格的葬礼,这二人是真的入了将军的眼。

兄妹二人在将军开口的瞬间,眼睛里的光最终暗淡了下去,没有了丝毫生气。

其余几人,将这二人尸体带上了马,奔了几里路,来到会宁府的训鹰场里。几十只鹰,眼睛里都是凶厉的光,盯着两具刚死的尸体,尸体血液的味道刺激着雄鹰的味蕾,一个个的扇着硕大的翅膀滑翔而来,还发出怪叫。

命人收尸的将军站在鹰场的栅栏外,盯着被啃咬的尸体,他心里有些怅然,到底怅然些什么,他也不知道。

十月,金秋。会宁府下雪了。所有金国人看着从天而降的大雪,都震惊了,今年的冬天,来的这么早?

俞家祖坟,一片苍凉,一个七八岁小男孩儿,穿的破破烂烂的,手里拿着一块发了霉的茶饼,郑重的埋在一个坟包里,坟包上立着一块木头碑,碑上没有字,唯独画了一个勉强看得出来的山茶花。

“俞小姐,外婆也过世了,现在和俞家有关系的,只剩我一个了。”

小男孩儿从怀里又拿出一碟纸钱,在地上画了一个土圈,写了三个大字,“俞长欢”。

“俞小姐,这三个字,是外婆之前教我的,我学的特别认真。外婆说,想要感谢一个人,就要一辈子记着这个人的名字,记着他的样貌,记着他喜爱的东西。俞小姐,我都记着呢。”

男孩擦了擦眼角的泪,将为数不多的纸钱好好的叠放在土圈里,哽咽道:“俞小姐,我知道的,俞家一定不会做那样的事,一定是被奸人所害!可惜我人微言轻,也没什么本事,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逢年过节的,我来给俞家众人扫扫坟,祭拜祭拜,我也会努力挣钱,让您和您的家人在地府过得稍微好一点!”

说完,小男孩从怀里拿出火折子,准备点燃圈里的纸钱。今日无风,火苗直直向上,烧的正旺,可男孩拿着一张纸钱放在火苗上,却怎么也点不着。男孩脸色一白,心里不知这是何故。他拿着那张纸钱,放在手里搓了搓,然后放到舌头上舔了舔,分明遇水就皱,是纸钱没错。他又拿到火折子上点,可还是点不着。他又从圈里拿了两张,继续点,可还是点不着。

小男孩愣了愣,熄灭火折子,又虔诚的给坟包上磕了一个头。

“俞小姐,您是不是不认识我才不肯收我烧的纸钱?我叫俞诚,诚实的诚,我的名字还是您取的。你不记得了吧,那时我还不叫俞诚,我叫狗蛋。外婆在您母亲的院子里做杂工,一位姐姐污蔑我外婆偷了主母的钱财,主母分明听信了那位姐姐的谗言,本打算发卖了外婆。我哭的昏天黑地,言明不是外婆所为。您问我,如何保证,我说如若有半句假话,就自觉吊死在衙门门前。您看了我片刻,便找了府里的管事伯伯,细查了事情原委,还了我外婆清白。穷人家的孩子,都是贱命,贱名,您当时说,自古驱民在信诚,一言为重百金轻。所以,您给我赐名赐姓,俞诚,和您一个姓。自此,我和外婆在主母院中再也无人敢轻视。”

“所以,你就是那个小豆丁?”

男孩身后传来好听的声音,让男孩跪拜的身躯一震。他不敢回头,他也不知道要不要回头。

“怎么?害怕了?”

男孩依旧不敢回头,却颤抖着问:“您是……俞小姐?”

“嗯。”

淡淡的一个“嗯”,却让俞诚的心像打翻了五味杂陈,他飞快地转头,看向身后的人。这一眼,说不出的复杂,是不可置信,是感慨万千,好像还有些历经千番的欲语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