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一条莲池中的锦鲤。
池子不大，就坐落在城郊一座破败的寺庙后院。池水常年浑浊，池底积着厚厚的淤泥，几片残破的莲叶漂浮在水面上，偶尔能看见几朵营养不良的莲花。
我记不清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多久。或许是十年，或许是百年。作为一条锦鲤，我的寿命比寻常鱼类要长得多，但记忆却像这池水一样浑浊不清。
直到那一天，她来了。
那是个阴雨绵绵的午后，我正百无聊赖地在莲叶下游弋，忽然听见池边传来脚步声。这很稀奇，因为这座寺庙已经荒废多年，平日里除了几只野猫，几乎不会有活物造访。
我悄悄浮上水面，透过莲叶的缝隙望去。那是个穿着素色布裙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池边。她的裙摆已经被雨水打湿，却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望着池水。
“好漂亮的锦鲤......“她轻声说道。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暴露了行踪，正要潜回水底，却听见“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定睛一看，竟是一块糕点。
“吃吧，“少女蹲下身，将油纸伞倾向池面，“你一定饿坏了。“
我犹豫了一下。作为一条有修为的锦鲤，我早已不需要进食。但不知为何，那块糕点散发出的香甜气息让我无法抗拒。我游过去，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真乖，“少女笑了，“我叫你小鲤好不好？“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吃着糕点。雨点打在莲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和少女轻柔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从那天起，她每天都会来。有时带些糕点，有时带些米粒，总是蹲在池边看我吃完才离开。渐渐地，我开始期待她的到来，甚至会在她常来的时辰浮上水面等候。
“小鲤，你知道吗？“有一天，她一边撒着米粒一边说，“我要成亲了。“
我的手一抖，米粒从指缝间滑落。我这才惊觉，不知从何时起，我竟然能在她面前化出人形了。虽然只是半透明的虚影，但这已经是数百年来最大的突破。
“对方是个富商，“她继续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爹爹欠了很多债......“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修炼还不够，我连安慰她都做不到。
“不过没关系，“她强颜欢笑，“至少能帮家里渡过难关。小鲤，我以后可能不能常来看你了。“
我急了，拼命地想要发出声音，却只能激起一圈圈涟漪。她伸手轻轻触碰水面，我的虚影便消散了。
那天之后，她果然来得少了。即使来，也是匆匆放下食物就走。我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身影，心如刀绞。
终于有一天，我下定了决心。
那天夜里，我拼尽全力化出人形。月光下，我看着水中倒映出的少年模样，虽然还有些鱼的特征，但已经足够以假乱真。
我悄悄潜入城中，找到了她家。她正坐在窗前发呆，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憔悴。
“姑娘......“我轻声唤道。
她吓了一跳，待看清我的模样后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保留着鱼鳍和鳞片，慌忙想要躲藏，却听见她惊呼：“小鲤？是你吗？“
我愣住了。她竟然认出了我。
“真的是你！“她扑到窗前，“你怎么......“
“我来带你走。“我鼓起勇气说，“我知道你不愿意嫁给他。我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我可以......“
“不行！“她打断我的话，“爹爹会......“
“我可以帮你。“我说，“我虽然只是一条锦鲤，但我有法力。我可以变出银子，可以......“
“小鲤，“她突然握住我的手，我这才发现她的手冰凉得吓人，“来不及了。明天就是成亲的日子，他们已经派人守在外面了。“
我这才注意到，院子里确实有几个彪形大汉在巡逻。我的心沉了下去。
“回去吧，“她轻声说，“能见到你化形的样子，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她慌忙松开我的手：“快走！“
我依依不舍地看了她最后一眼，纵身跃入夜色中。
第二天，我躲在人群中，看着她穿着嫁衣上了花轿。她始终低着头，但我看见有泪水滴落在她手中的团扇上。
那一刻，我恨极了自己的无能。如果我能再修炼得久一些，如果我能早点化形......
花轿渐行渐远，我站在原地，任凭雨水打湿全身。忽然，我听见路人在议论：
“听说新娘子半路逃婚了！“
“可不是吗，花轿都翻了，人却不见了踪影！“
我心头一震，连忙朝花轿离开的方向追去。在城外的树林里，我找到了翻倒的花轿，却不见她的踪影。
“小鲤......“
我听见一声微弱的呼唤，循声望去，只见她倒在树丛中，嫁衣被树枝划破，额头还在流血。
“你......“我连忙跑过去扶起她。
“我跳轿了，“她虚弱地笑了笑，“我想赌一把，赌你会来找我......“
我紧紧抱住她，感觉她的体温在渐渐流失。这时我才发现，她的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正不断涌出。
“对不起，“她轻声说，“我太自私了......“
“别说话，“我慌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来不及了，“她摇摇头，“小鲤，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普通的鱼......“
我愣住了。
“小时候，我听奶奶说过，这座寺庙的莲池里住着一条仙鲤，“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她说，只要诚心祈求，仙鲤就会实现愿望......“
“所以你是为了......“
“不，“她打断我，“一开始是的。但后来......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
她的眼睛慢慢闭上，手无力地垂下。我感觉心脏仿佛被撕裂一般疼痛。
“不！“我仰天长啸，体内突然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我的身体开始发光，鳞片一片片脱落，鱼鳍化作人形......
在这一刻，我终于完成了最后的蜕变。
我抱起她，飞向天际。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救她——瑶池。
蟠桃园里，我跪在王母娘娘面前，祈求她救她一命。
“你可知道，私自与凡人相恋是重罪？“王母娘娘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知道，“我低下头，“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只求您救她。“
“即使要用你的千年道行来换？“
“即使魂飞魄散，我也心甘情愿。“
王母娘娘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罢了，念在你一片痴心......“
她挥了挥衣袖，一道金光笼罩在她身上。我看见她的伤口开始愈合，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但她终究是凡人，“王母娘娘说，“我可以救她一命，却无法改变她的命数。她只能再活十年。“
“十年足够了，“我轻声说，“我会陪她度过这十年。“
“你确定吗？“王母娘娘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十年后，你将失去所有法力，重新变回一条普通的鲤鱼。“
我看着她安详的睡颜，坚定地点了点头。
十年，对我们神仙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对凡人来说，却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这十年里，我带她游遍名山大川，看遍人间繁华。我们在西湖泛舟，在泰山观日，在敦煌赏月......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我们的欢声笑语。
第十年的春天，我们回到了那座破败的寺庙。莲池依旧，只是莲花开得比往年都要艳丽。
“小鲤，“她靠在我肩上，轻声说，“这十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握紧她的手，没有说话。我知道，分别的时刻就要到了。
“如果有来生，“她转过头，温柔地看着我，“我希望还能遇见你。“
我吻了吻她的额头，感觉她的体温在渐渐流失。夕阳的余晖中，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遵守了诺言，陪她度过了最后的十年。现在，该是我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我纵身跃入莲池，在入水的瞬间，我感觉法力在迅速流失。我的身体开始缩小，鳞片重新覆盖全身......
我又变回了一条普通的锦鲤。
但我不后悔。因为我知道，在这池底，埋藏着我们最美好的回忆。每当月圆之夜，我总会浮上水面，望着天上的明月，仿佛还能看见她的笑脸。
这就是我的故事。一条锦鲤，为了爱情，甘愿放弃千年道行。
或许在别人看来很傻，但我觉得值得。因为爱情，本就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值得用一切去交换。
我本是一条莲池中的锦鲤，现在依然是。只是这池水里，多了一份永恒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