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04:坞垒森森画计筹
- 晋时烟火,我的乱世日常
- 辽东骑影
- 2976字
- 2025-04-06 16:49:46
回家放了东西催着婉儿做了午饭,饭后又散步片刻,祖阳倒头睡了个午觉。
避过正午烈日,耳畔蝉鸣声声,一觉自然苏醒已近申时,感觉天气凉爽了些,他才满足的伸了个懒腰。
虽然已经立志北上,可今生到底不比前生。
整个时代的节奏都慢了下来,他一个人的急切只会徒增焦虑。何况,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多睡一会儿有好处。
唤醒了小婢女,他二人这才去了祖家坞堡。
所谓的坞堡其实就是小型的军事要塞,秦汉时便已有了端倪。每近乱世,便有豪族聚众建垒,以求自保。
而今,这司马氏王八乱战,坞堡便显得愈发重要。
不同于孟津坞、巩县坞这等堪比小型城邑的巨堡,祖家坞其实单薄许多。一道长墙圈出庄园,四方多设望楼、箭塔,仅此而已。
之所以躲得过先前几次兵乱,一则,是因为位置偏狭洛阳禁军主力仍在。二则,也是因为守卫之人并不好惹。
二叔祖逖是个传奇,即便没有后续的中流击楫、兴兵北伐,他此时也算个传奇。
王八相争之时,齐王司马冏、长沙王司马乂、豫章王司马炽乃至现在的东海王太傅司马越,他都曾效过力。屡换门庭可仍旧募者如云。
即便荡阴大败后,祖逖明确表现出不想与司马越为伍的架势,可范阳王、高密王、平昌公仍旧竞相征召,在朝中风头一时无两。
一方面这是范阳祖氏嫡长子的排面,另一方面也确实是这位二叔相比于当世诸多“才俊”更显得“涉猎古今,有赞世之才”。一个人有才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同行能够给予衬托。
而今太傅司马越似已大权在握,可祖逖仍然不想出仕,只是一门心思在庄里打造坞堡。即便太傅给出的最新价码是典兵参军、济阴太守这样的高位。
兖州作为四战之地,其实是不太适合创业的,除非有曹操那种大福大报加持。二叔没去济阴也算是明智之举。
祖阳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带着小女婢一路北行。
为了占尽地利,祖家坞建在一处土垣上。雨后的土路多有泥泞,饶是两人倍加小心,可布履裙角难免要沾上泥点。
婉儿是个爱干净的,看着裙上的泥点难免沮丧。祖阳一边走一边与她说着闲话,好在是安稳哄到了祖家坞。
到这里拜访便不似去四叔家串门那般随意,敲门后要等待通传,随后还需接受搜身才能跟着仆役入内。没道理让婉儿被搜身,祖阳干脆叫她待在外院。
六月底,小麦已收了,妇女们挑拣出晒干的麦粒倒入陶瓮,灶房飘出槐花蜜枣的甜香。
堡内深处的桑树下,老人教少年以竹篾编织簸箕。但一路走来,青壮年却未看到几个。
坞堡更深处有座校场,仆役说祖逖正在教习门客军阵,耳畔训练的呼喝声此起彼伏。
走近校场时,呼喝声却忽然停了。
一人麻衣戎服背向祖阳,正对着百余人训话,百余个身强体壮的汉子俱无一丝杂音,更远处众多年轻庄户也都围在校场旁观旁听。
“严鼓一通,步骑悉装;再通,骑上马,步结屯;三通,以次出之,随幡所指……”
训示的声音不大,一板一眼。奇怪的是这训话之人却好似颇为紧张,一边训示一边却似在回忆什么,让祖阳莫名联想起了“背课文”。
这是二叔?
正自等待,一个声音忽在祖阳身后炸响,震得他一时耳鸣。
“再若颠三倒四记不清楚,晡食便免了,俱都出去樵采劈柴!”包括那魁梧汉子在内,百余人同时躬身,整齐道了声“诺”。
祖阳愕然转头,只见一人挽着袖子外着深色裲裆,身高体长、宽额阔肩,大步而来,显得刚毅严肃。
熟悉感汹涌而来,这才是二叔祖逖,怪不得原主这般怕他。
“见过仲父”祖阳端正行礼,模样乖巧。
祖逖上下扫量了一番,伸手拍了拍祖阳肩膀。这几下很是有力,根本不像是个文官的力道,拍得祖阳一阵踉跄差点坐下。
祖逖摇头道:“你这身体太过虚乏,大病初愈不宜操劳。田亩之事你勿要操心,且回家专心歇养,好好读书。”
这并非是商量的口气,好似这事已然定了。
祖阳表情没变,不疾不徐地拱手道:“仲父,侄儿想做些实事,多些历练。”
祖逖不耐的摆手:“来年行冠礼便要请中正定品,时不我待,打理田地又能历练什么?莫要荒废学业。听我的,将田地予你叔父。”
“仲父……”
“莫再迂腐!此事我已与你的诸叔伯定了,照做便是。”
还真是封建大家长啊……
场面稍有些冷,可祖阳依旧脸上带笑,意态从容道:“仲父,侄儿来岁便要成年,可迄今文不成、武不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尚未操持过一星半点家事,只是蹉跎岁月而已。若只是死读诗书,侄儿怕终究不过是眼高手低之辈,即便定了品级也会堕了祖家名声。”
这番话说得真诚,敢于自嘲之人大多会显露出自己的真诚。祖逖有些意外,没有打断他的话头。
祖阳不卑不亢道:“洛水北畔的十顷地本已荒废,侄儿想自己将之操持起来,一可补贴家中用度,二可招揽流民安抚离乱,三可锤炼调度谋划之能,四可为叔父省些心力,一举数得。
“即便没做好也无非是败了自家产业,做得好了今后却是侄儿的立家之本,还请仲父成全。”
祖逖有些讶异,退后半步打量着自己这位侄子。
往日里这孩子谨小慎微,从不敢与自己争辩,说话时颠三倒四甚至不敢看人的双眼,今日怎地倒还条理分明起来?
更让他觉得有趣的,是祖阳那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地本就是六房的,他祖阳可以自己支配,他不想将之交给旁人。
对这小小的冒犯,祖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这侄儿本身的变化。
他与六弟的关系并不算亲密,可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祖”,既是同根便得互相扶持。与那区区十顷地相比,六房的兴旺显然更加要紧。
六房这一脉,莫非还能再出个人才?
祖逖倒也没有轻易答应,他招过仆役要了锦帕,擦了额头汗水沉吟道:“你且说说,若你来操持那十顷地,打算如何做?”
投资人想要听取项目报告,这是感兴趣的表现。祖阳理了理思路,随后向祖逖做了介绍。
十顷地说多不多,可说少却也不少。
此时晋朝田制为“占田制”,丁男可占之地不过七十亩,丁女三十亩。十顷地在此时就意味着十户人家的家业。
组织农业生产是个系统工程,祖阳在乡镇农业中心做过不短的时日,对此颇有些心得,昨天想这十顷地时他便已有了腹稿。
他打算先以财货入洛阳买下耕牛至少两头,并提前雇佣秋收护卫。
随后招揽流民四十人,人授田二十五亩。以五日为限清荒、疏渠,在田地旁就近另择荒地搭建窝棚供流民暂住。
此时春耕已过、夏种也有些晚了,只来得及种些菽(豆)。分八顷种小豆,二顷种绿豆,合计需种子三百石。八月下旬首收绿豆荚,九月望日即可抢收小豆。
祖逖打断道:“如此,田租若何?”
“不定租,流民生死一线,有口吃食便足以卖力,若定了田租流民心气太高,日后反倒不易调整。抢种豆子若是种得好,无甚病害,秋收可得豆至少六百余石,
“流民留秋冬口粮六十石足矣,再加上耕牛越冬、来年留种等等,余下的全部用来交换。而今粮价在高位,秋冬只会更贵。适合少换些粟、麦、盐混给流民平衡饮食,多换些农具储备。更多则冲抵耕种时的口粮消耗,摊平债务,以待来年。
“更要紧的,是用剩下的豆粕肥田畜养地力,明年转种春麦,来年可多些收成……”
祖逖又打断道:“初耕时,耕牛只有两头,耕的过来?农具未曾换得又往何处去寻?”
祖阳“嘿嘿”一笑,道:“耕牛价贵,只能少买。两头主用,犁田时还需仰仗家中。田地只要由荒转熟,来年便可少些投入。农具嘛,刚刚来看家中也是要等九月种麦的,现在正是农闲,器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祖逖一时莞尔,认真琢磨了一下祖阳刚刚所说的内容。
原本他以为少年心性,揣着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此时听了计划才发现,这孩子竟是稳得很。
且耕种安置、方方面面俱都有所考量,称不上高明,可对于一个从未被他寄予希望的孩子来说,足以称得上惊喜了。
祖逖点点头,对祖阳露出笑脸,可说出的话却让祖阳始料未及:
“想得不错,可惜确是不通实务,若你这般操持,绝无成功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