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着黑石村,四下里一片死寂,唯有村口老槐树的枝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陆九像一只警觉的夜猫,悄无声息地蹲在老槐树的枝杈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好似嵌入了粗糙的树皮里,抠出一道道细碎的痕迹。
十丈外的土路上,三匹北漠狼骑正缓缓靠近,马蹄声沉闷而又规律,一下一下,仿佛是钝刀在狠狠刮着骨头,听得人浑身发毛,寒毛直竖。
领头的蛮子身材格外魁梧,像一座小山般骑在马上,颈间挂着一串人牙,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每一颗牙齿都好似在诉说着一段血腥的过往,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与凶残,那模样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
陆九看着那些牙齿,头皮一阵发麻,喉咙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干涩发紧。
“阿爷说北漠人三年没来打草谷了……”
陆九喉咙发紧,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像是寒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
掌心黏腻的汗渍渗进树皮裂缝里,他心里清楚,平静的日子怕是到头了。
三天前里正挨家挨户收“免役钱”时,还信誓旦旦地吹嘘烈风军镇的边墙固若金汤,可如今看来,那些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空话罢了,边墙没能挡住狼骑,倒像是个笑话。
狼骑突然勒住缰绳,马蹄扬起一阵尘土,在月光下弥漫开来。
挂着人牙的蛮子抽动鼻翼,像一只嗅到猎物气息的恶狼,那鼻翼一张一合,仿佛在空气中捕捉着汉人的气味。
马刀“锵”地出鞘,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像一道利箭划破夜空,让陆九的心猛地一紧,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汉狗的味道!”
蛮子的声音粗野而又凶狠,好似野兽的咆哮。
陆九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仿佛被寒冬的冰雪层层包裹,手脚都变得冰凉。
他惊恐地意识到,自己怀里还揣着半个烤土豆。
晌午给村东王寡妇修屋顶时,那婆娘热情得很,硬塞过来的,当时焦糊的香气让他垂涎欲滴,可此刻这香气却成了催命符,像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将他暴露在危险之中。
“嗖!”
一支骨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擦着他耳畔飞过,速度之快,带起一阵凉风,狠狠钉进树干,箭尾绑的狼尾毛扫过脸颊,带来一丝冰冷的触感,好似一条冰凉的小蛇滑过。
陆九吓得脸色惨白,像一张白纸,在滚下树杈的瞬间,瞥见蛮子们翻下马背的皮甲下摆——那里用血画着个狰狞的狼头,在月光下仿佛活了一般,张牙舞爪地瞪着他,好似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
后背重重砸在冻土上,剧痛像汹涌的潮水般瞬间将陆九淹没,让他瞬间清醒过来,眼前直冒金星。
他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扑向最近的石磨盘,身后马蹄声如雷,仿佛是死神的脚步声正在步步逼近,每一下都震得他的心跟着颤抖。
左手摸到磨盘缝隙里卡着的柴刀时,他才想起这是王寡妇家——那婆娘总爱把家伙什乱塞,平日里看着乱糟糟的,没想到此刻这随意的习惯竟成了他的救命稻草,给了他一线生机。
“哧啦!”
马刀劈在石磨上,迸出耀眼的火星,那火星四溅,好似夜空中的烟花。
陆九趁机缩进磨盘下的凹坑。
这坑是他去年帮王寡妇挖来存冬菜的,当时只是邻里间的一次帮忙,顺手挖了个坑,此刻却成了他的救命窟窿,让他暂时躲过了敌人的攻击,就像黑暗中的一个避风港。
蛮子骂了句听不懂的胡话,那声音又粗又野,充满了愤怒。
下马弯腰来揪他衣领,那粗壮的手臂好似铁钳一般,要是被抓住,肯定挣脱不了。
陆九紧紧握着柴刀,手心全是汗,心跳如雷,他知道,机会只有一次。
就是现在!陆九攥紧柴刀,用尽全身力气向上猛捅。
刀尖从蛮子下颌贯入颅骨的手感,像极了年前他宰老母鸡时剁开鸡喙的动静,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溅了他满脸,那浓烈的血腥味让他几欲作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另两个蛮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愣住的刹那,陆九已经像一只敏捷的猎豹,从磨盘下蹿出坑洞,动作迅速而又果断。
“汉狗!”
剩下两人挥舞着马刀,呈包抄之势向他逼近,马刀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仿佛随时都会落下。
陆九突然抓起地上的竹筛子,用尽全身力气砸向左侧蛮子,竹筛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像一只展翅的鸟。
趁对方本能地格挡的瞬间,他猫腰钻进晾衣架底下——那里系着王寡妇晒的辣椒串,一串串红艳艳的辣椒在雪地里格外扎眼,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陆九扯断麻绳,将辣椒扬手一撒,无数干辣椒像红色的暗器般飞向右侧蛮子。
蛮子猝不及防,被迷了眼,下意识地伸手去揉,眼睛被辣椒刺激得生疼,眼泪直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九抄起墙角的铁叉,狠狠捅进马腹。
惊马嘶鸣着高高扬起前蹄,马蹄在空中乱蹬,慌乱中撞翻了同伴,陆九趁机扑上去补刀,耳边只听见自己牙齿因为紧张而打战的咯咯声,身体也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三个蛮子的尸首还没凉透,血在雪地上渐渐凝结,村西头已腾起火光,浓烟滚滚。
陆九趴在草垛后,眼睛瞪得滚圆,一眨不眨地紧张数到第十七匹狼骑冲进村子时,王寡妇的尖叫戛然而止——她家土墙被马刀劈开的豁口里,滚出颗梳着歪髻的女人头,那熟悉的发髻让陆九的心猛地一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窒息。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热情善良的王寡妇,就这么惨遭毒手。
“往军镇报信……”
陆九掐着大腿,指甲都快嵌入肉里,强迫自己转身,却撞见里正提着裤腰带从地窖钻出来。
这老东西的绸衫上还沾着草屑,身后跟着衣衫不整的张家小媳妇,一脸惊慌失措。
陆九看到这一幕,心里涌起一阵厌恶,这个平日里道貌岸然的里正,此刻原形毕露。
“九娃子!”
里正浑浊的眼珠突然放光,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快背我去军镇,给你……给你两斗粟米!”
陆九盯着他腰间的铜钥匙,那是里正库房的钥匙。
去年大旱时,他亲眼见这老狗把三车救济粮锁进去,任由百姓挨饿受苦,自己却中饱私囊,吃香喝辣。
此刻库房方向传来蛮子砸门的哐当声,混着里正嫡孙的哭嚎,那声音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听得陆九心里一阵发酸。
“走水啦!”
不知谁家的粮仓被火把点燃,火舌卷着雪粒子窜上夜空,仿佛一条狰狞的火龙,张牙舞爪地吞噬着一切。
陆九突然笑了,那笑容里满是嘲讽与决绝,他抓起里正的后领,像拖一袋粮食似的往火场方向拖:“您家的免役钱,该派上用场了。”
他心里清楚,这个自私自利的里正,也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烈风军镇的吊桥缓缓放下时,陆九已经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它们仿佛不属于自己,麻木得没有一丝知觉,像两根僵硬的木棍。
他背上插着三支骨箭,像一只被射中的猎物,鲜血顺着后背往下流,浸湿了衣衫。
里正的尸体在五里外的雪沟就扔下了——老东西被流矢射穿脖子时,吓得尿了他满背,那刺鼻的尿骚味此刻还萦绕在他鼻尖,怎么也散不去。
“斩首三级?”
满脸刀疤的校尉用靴尖踢了踢蛮子头颅,那头颅在地上滚动了几下,像个破旧的皮球。
“你小子运气倒好。”
校尉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陆九瘫在营房草垫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军医拿烧红的铁钎烫自己伤口,那滋滋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每一下都像是在灼烧他的灵魂。
焦糊味里,他听见帐外押送民夫的皮鞭声,一下又一下,抽在民夫身上,也抽在他的心上。
三个时辰前这些还是黑石村的活人,如今却像牲口似的被铁链锁成一串,任人驱使,毫无尊严可言。
“明日编入陷阵营。”
校尉甩下句话就走了,那声音冷漠而又无情,仿佛陆九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物品,被随意安排着命运。
陆九盯着帐篷顶的破洞,雪花落进来化成水珠,恍惚间像是王寡妇灶台蒸馍馍的热气,那温暖的回忆与此刻的冰冷残酷形成鲜明对比。
他想起王寡妇的笑脸,想起村子里曾经的欢声笑语,再看看现在的自己,满心都是凄凉。
半夜被尿憋醒时,他摸到枕边有个硬物——半块烤土豆,不知哪个好心的辅兵塞来的。
咬下去的瞬间,陆九突然想起蛮子马鞍上挂的盐袋子,那粗盐比他见过的官盐还雪白,颗粒饱满。
而边军粮仓里却只有霉米,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这巨大的反差让他心中涌起无数疑问,边军到底在搞什么?
为什么蛮子的盐比军粮还好?这些问题像一团迷雾,笼罩着他。
第七天拂晓,天边泛起鱼肚白,曙光微微照亮了大地。
陷阵营三百人列队站在尸坑前,尸坑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和腐臭味,让人作呕。
校尉的马鞭指过堆积如山的蛮兵尸体,大声吼道:“扒干净!甲胄归库,首级记账!”
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陆九在尸堆里翻到第三具时,指腹触到个冰凉的东西。
他好奇地扒开冻结的血浆,那血浆又冷又黏,像一层冰胶。
发现是个巴掌大的玄铁匣子。
匣盖刻着古怪纹路,像是道士的符咒,又像孩童随意的涂鸦,透着神秘的气息,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
陆九盯着匣子,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好奇,这匣子里到底装着什么?
“发什么呆!”
什长的皮鞭抽在背上,火辣辣的疼痛让陆九回过神来。
他慌忙把铁匣塞进裤裆——昨天有个辅兵私藏蛮子戒指,被吊在旗杆上抽了二十鞭,那凄惨的叫声他至今还记得,那场景就像一道阴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深夜蹲在茅坑里,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声。
陆九借着微弱的月光研究铁匣。
那些纹路突然在眼前扭曲重组,竟变成他能看懂的文字!
“硝七分,磺一钱,炭两钱……”
陆九手指发抖,这分明是火药配方!
王铁匠说过,官家炼丹炸死过好几个道士,这配方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一种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个配方一旦落入坏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轰!”
东边突然传来爆炸声,震得地面都微微颤抖,茅坑也跟着晃动起来。
陆九攥紧铁匣钻出茅棚,看见粮仓方向腾起火光,浓烟滚滚,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一队重甲骑兵正冲破营门,马鞍上挂的狼头图腾在火中狞笑,仿佛在宣告着更大的灾难即将降临。
陆九望着眼前的混乱,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担忧,他知道,自己平静的生活彻底结束了,未来等待他的,将是一场未知的冒险和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