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玻璃珠与再也不会亮的窗口

初冬的晨雾凝在聂家药铺的招牌上,把“回春堂“三个字洇成毛玻璃的纹路。温姝桃踮脚数着二楼第三个雕花木格窗,红色棉鞋尖在青石板上蹭出细碎的响。往常这时辰会有支竹笛伸出窗棂,吹落瓦当上歇脚的麻雀,今天只有枯藤的影子在风里写着看不懂的文字。

祝惟徵蹲在七步外的石臼旁,用苇管吹肥皂泡。泡泡飘过药铺门前的黄铜秤盘,映出个颠倒的世界——穿白绸袄的小身影正在虚空里数数,三根翘起的发辫像未燃尽的线香。

第十三个肥皂泡撞碎在门环上时,温姝桃忽然转头:“哥哥的笛子被猫叼走了么?“她摊开的掌心躺着颗琥珀色玻璃珠,芯子里嵌着石英砂,是立冬那日聂**隔着窗棂抛给她的。

祝惟徵的苇管裂了道细缝,漏气声像声没叹完的气。他伸手去够檐角垂下的冰棱,指尖刚触到沁凉,就听见药铺里传出木鱼声。风卷着纸灰扑进小姑娘的羊皮袄,领口的银狐毛沾了灰烬,像落进雪地的鸦羽。

“我们去看结冰的河。“四岁男孩忽然拽住温姝桃的袖口,布帛撕裂声惊飞了梁上燕。他跑起来时兜里弹珠叮当响,昨夜偷藏的麦芽糖粘住了手帕,帕角绣着歪扭的“徵“字。

河滩的芦苇折了腰,冰层下封着半片枫叶。温姝桃蹲在渡口石阶上,玻璃珠在冰面滚出淡金的辙痕。对岸传来诵经声,她忽然指着冰窟窿喊:“星星掉进去了!“碎冰碴间确实闪着光,是聂**上月遗落的体温计,水银珠在幽蓝的冰层里凝成不会融化的银河。

祝惟徵攥着石子往冰面砸,裂纹蛛网般绽开时,他看见小姑娘睫毛上结了霜。“给你变戏法。“男孩从怀里掏出牛皮纸包,掀开是朵风干的木芙蓉——花瓣触到呵出的白气,竟在零下的风里颤巍巍舒展。

温姝桃突然把玻璃珠塞进冰缝:“种下去会长出灯笼果吗?“她呵着冻红的手指,模仿聂母侍弄药草的模样。祝惟徵的棉鞋陷进雪泥,远处送葬的铜铃声顺流而下,惊散了冰下游鱼。

暮色涨潮时,他们蹲在聂家后巷的狗洞旁。往常这个时辰,雕花窗里会垂下一只藤篮,盛着甘草杏脯和彩纸叠的鹤。今日只有雪粒子扑簌簌落进空篮,竹篾条上还缠着截褪色的红绳。

“桃桃…你的那个哥哥搬去晒更多太阳的地方了。“祝惟徵把冻僵的手按在青砖墙,墙内那株老梅探出枯枝,在他掌心画下朱砂似的苞芽。温姝桃的鼻尖抵着砖缝,忽然说闻见陈皮糖的味道。

更鼓敲过三响,周滟举着风灯寻来时,看见两个雪人儿蜷在药铺门墩旁。温姝桃攥着的玻璃珠已捂得温热,映着门楣上新悬的素绸,像把永远十五瓦的灯。

“睡醒就能看见笛子了。“男孩把妹妹的手塞进自己袖笼,指尖触到她腕间安月娥给的银镯。月光突然刺破云翳,药铺二楼的空窗棂上,有冰棱折出虹彩,恍惚仍是那个白瓷般的娃娃趴在窗台,数着巷口经过的二十六只红灯笼。

温姝桃在归途的梦呓里咯咯笑,说看见星星在冰下发芽。祝惟徵抬头望天,猎户座的腰刀正悬在聂家屋脊,刃尖凝着霜,像要割破什么柔软的东西。他忽然想起立春时聂**教他的那句诗,关于琉璃易碎彩云散,此刻都化在周滟灯笼摇晃的光晕里,滴落成石板路上的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