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父亲与大哥

苏烬欢还未来得及开口,忽闻环佩叮当。

苏彩云披着月白云纹斗篷款步而来,襟口银狐毛衬得她眉眼温婉:“妹妹可算到了。”

她转向门房柔声道:“快给二小姐赔罪,仔细王妃真要罚你。”

这话说得巧妙,周遭几位夫人立时想起传言中广陵王妃苛待下人的旧事。

小厮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小的有眼无珠,求王妃开恩!”

苏烬欢被这阵仗唬得后退半步,连连摆手:“大姐姐误会了,我方才并未说要责罚他。”

此言一出,连檐角挂着的红灯笼都晃了晃。

苏彩云指尖掐进掌心,面上仍挂着浅笑:“倒是姐姐多虑了。”

她伸手欲牵苏烬欢,袖口松绿轻纱掠过对方手背,“父亲在正厅等着呢。”

沈如霜突然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隔开两人:“奴婢替王妃整装。”

她低头为苏烬欢抚平腰间的蹙金丝绦,余光瞥见苏彩云唇角尚未敛去的冷意。

府门高悬的红灯笼将青石台阶照得透亮,檐角投下的阴影却恰好笼住了苏彩云半边身子。

“现在知道怕了?方才欺主的威风哪儿去了!”

清朗的少年音刺破凝滞的空气。

苏烬欢回首望去,只见大槐树下立着个杏色锦袍的少年。

云纹箭袖配着玄色护腕,马尾高束的金冠上嵌着颗鸽血红宝石,偏生那张嘴比腰间缠着的蛇皮鞭还利。

“二、二少爷。”跪在地上的小厮突然剧烈颤抖起来,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苏烬欢望着少年眉间那道淡红疤痕,原主记忆如潮水涌来——这是襄平侯府嫡次子苏昀,京城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上个月刚把礼部侍郎家公子揍得卧床半月,只因对方说了句“苏家女儿该学学女德”。

“还不快滚!”苏昀皂靴狠狠踹在小厮肩头,镶着玄铁的马刺在暮色中寒光凛凛,“连自家二小姐都认不得,明儿就让章管家把你卖到漠北挖煤!”

转头时已换了副温润神色:“烬欢回府怎不遣人递个信?二哥好去城门口接你。”

他伸手拂去妹妹鬓边落花,指甲刮过海棠枝,带起一串簌簌响动。

苏烬欢恍惚间想起原著情节。

原主因不满父亲逼婚,故意丢弃寿宴请柬离家出走,却在外遭人暗算。

她拢了拢绣着金蝶的藕荷色斗篷,细声解释:“原是带着请帖的,许是路上不小心丢了。”

“要那劳什子作甚?”苏昀忽然拔高嗓音,腰间玉佩叮当乱响,“你便是把侯府牌匾拆了当柴烧,谁敢说半个不字?”

说着又朝瘫软的小厮狠踹两脚,“把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拖去刑房!”

侍卫铁钳般的手刚碰到小厮衣领,那人突然扑向苏彩云裙角:“大小姐救命!奴才都是按您的吩咐……”

“好个刁奴!”苏昀反手抽出马鞭,金丝绞银的鞭梢擦着苏彩云鼻尖掠过,“主子教训奴才,轮得到你插嘴?莫不是平日里烬欢使唤不动你,倒要看你脸色过活?”

苏彩云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她今日特意穿了新裁的烟霞锦襦裙,此刻却被小厮蹭满泥印。抬头时却换上惶然神色:“二哥教训的是,是彩云僭越了。”

“知道便好。”苏昀冷笑一声,马鞭缠回腰间时故意甩出脆响,“别以为顶着侯府养女的名头,就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

这话说得极重。

四周来贺寿的官员纷纷低头,有几个胆小的已经退到影壁后。

苏烬欢暗道要糟——原著中苏昀就是这般嚣张,生生将中立派都逼成了襄平侯的政敌。

果然见苏昀凤目微眯,挨个扫过在场众人。

那些藏青色、绛紫色的官袍在暮色中瑟瑟,倒像秋塘里被惊起的鹭鸟。

“二哥。”苏烬欢轻轻扯他袖口,“父亲该等急了,我们进去吧。”

苏昀这才收回目光,牵着她往正厅去。

穿过九曲回廊时,他忽地压低声音:“你道这些人是真心来贺寿?”语气里带着讥诮,“襄平侯府掌着户部的钱粮,后宫又有贵妃姑母坐镇,他们这是上门巴结来了。”

话未说完,前方传来丝竹之声。

苏烬欢望着灯火通明的正厅,琉璃瓦映着百盏明烛,恍如白昼。

三丈高的“寿”字金匾下,着绯色仙鹤补服的男子正与宾客谈笑,腰间玉带嵌着的东珠足有龙眼大。

这便是原主的父亲苏承宗。

靠着妹妹苏贵妃的荫蔽,从七品小吏爬到户部尚书,最擅长的便是见风使舵。

去年江南水患,他能在早朝时哭湿三块帕子,转头却将赈灾银扣下三成,修了避暑山庄。

苏烬欢跨进前厅门槛时,满堂朱紫官员齐刷刷侧身让道。

她绣着金丝雀的裙裾扫过青砖缝隙,带起几片未扫净的腊梅瓣——那是三日前苏承宗为迎她归家,特意命人移植的。

“父亲,兄长。”苏昀拽着她袖口往前推时,苏烬欢嗅到苏承宗衣袍上的沉水香。

苏承宗腰间玉带撞在紫檀案角,叮当声里混着他骤然变调的嗓音:“囡囡……”

烛台映出他眼尾细纹,那纹路突然被泪水冲得发亮,“爹以为......以为你再不认这个家!”

玄色狐裘瞬间洇湿一片,苏烬欢僵着身子不敢动。

苏承宗怀抱暖得发烫,倒让她想起原主咽气时,晏无岐剑锋抵在她颈间的寒凉。

那疯子最后说的什么来着?哦,是“苏家的血,果然腥得很”。

“女儿知错了。”苏烬欢指尖掐进掌心,模仿着原主骄纵的语气,“往日是女儿不懂事……”

“胡说!”苏昀突然插进来,月白锦袍晃得人眼花,“定是爹爹老糊涂,上回送你的红珊瑚树太小气!”

话音未落就被苏承宗踹中膝弯,踉跄着扶住博古架。

襄平侯世子苏君衍始终端坐太师椅,修长指节叩着大理寺卷宗。

忽而抬眸,目光如剖开皮囊的薄刃:“广陵王没来?”

满室暖意骤散。

苏烬欢后颈寒毛竖起的瞬间,余光瞥见门外玄色蟒纹袍角——那是晏无岐上朝时的装束。

这疯批,居然偷偷跟来了?

“兄长说笑。”她干笑着后退半步,绣鞋踩住苏昀衣摆,“王爷他日理万机……”

“休了吧。”苏君衍不等她说话,“啪”地合上卷宗,惊飞梁间燕。

“明日为兄便拟休夫书,御史台张大人家的幺儿,与你更为相配。”

“大哥别胡说!”苏烬欢慌忙打断,袖中帕子都被绞成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