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宝马七香车,叮叮当当,在樊楼前停下,锦绣琳琅,惹得不少人注目,猜度这样华丽的车子,载的是哪家的公子王侯。
先下来一个中年太监,接着搀扶一个穿着大红袍子,似是亲王服制的年轻人,最后一个穿着常服的中年官员,惶恐地下了车。
张茂则:“官……大王,此地人多眼杂,奴婢要不要让官兵将人都遣散了?”
赵顼斜睨他一眼,冷冷道。
“如此岂不更打草惊蛇,就这样走进去,怕是看咱们的人还少些。你说对不对,王爱卿?”
“都、都听官家的……”
王安石心里忐忑不安,又喜又忧。喜的是这么长时间,总算能够见到儿子一面。忧的是他恐怕今日一面,怕是他们父子的最后一面了。
赵顼仰头看着光华璀璨的八角大楼,到底是宫中掏钱,这样大的手笔,自然也就宫中掏的出来了。这倒也是扬我国威的事,不过赵顼心里也清楚,别看汴京城何等繁华,好似仙宫一般,其实内里早就空了,只剩下一具骨头架子罢了。
“三百里阿房宫,到最后也不过一把土而已。何况一小小樊楼哉!”
年轻帝王心中感伤,默然良久,才往里面走去。
王安石默默跟在后面,几乎是走一步擦一下汗。没办法,谁让他有一个这么好的儿子呢。
平心而论,官家对他们王家,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古往今来,哪个帝王能有当今官家这样宽广的胸怀,像王方这样的,在哪朝哪代,怕是都要死一千回了。
王安石想,官家对他的恩情,那可真是如天之宽,如地之深,他这辈子,除非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不能报答了。
君臣两个各想各的,走进樊楼里。
看着里面金碧辉煌,琳琅满目,比起宫中,似乎更耀眼非常,赵顼回头问王安石。
“王卿,这樊楼自从被朕接手过来后,你觉得如何?”
王安石恭恭敬敬说道。
“似是更胜往常。”
“哦?”
赵顼打趣笑道。
“这么说来,王卿从前,也是这里的常客了?”
王安石耳朵一红,赶忙说道。
“回官家的话,微臣虽然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但风花雪月上,微臣真是一窍不通……官家若非说微臣常来,大概也只是来抓犬子王方回家的时候了……”
赵顼被逗得哈哈大笑,拍着王安石的肩。
“不过一句玩笑话,王卿为人,朕是知道的。今日朕与你一同去抓王方,如何?”
“是……”
王安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说心里话,若他坐在赵顼那位置上,何须等到今日,早就把王方这个闯祸精给发配岭南了。
如今官家如天之仁,王安石何尝不知都是因为自己,官家的境遇,只能依靠自己来摆脱。这番知遇之恩,当真是让一个臣子肯效死节的,如今漫说官家只是把王方抓回宫里,便是真的发配岭南,他王安石又有什么话可说呢?
君臣两个跟着小二,上了二楼,一眼就看见那么多人把几个人围在中间。其中那个子最高,模样最端正,举止最轻佻的,就是王方无疑了。
他似乎有些喝醉了,张牙舞爪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身边那几个矮冬瓜竟有些畏惧之色,周围人也都一脸看笑话的样子。
王安石气得要去抓他,却被赵顼给拦住。
“且看看他要干什么。”
王安石听言,只得罢了,心却好像快要跳出来似的,生怕王方又作出什么祸来。
——
一盏酒下肚,王方肚子里好像一团火烧起来了,辣得他直吐舌头。
他本就是有些醉了出来的,再吃了这烈酒,噌的一声被酒精麻痹了全身,七分理智,如今也只剩下三分了。
“额……”
他醉醺醺地打了个酒嗝,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道。
“我说王衙内,王诗仙,你不是赶紧作诗啊,敢请是到这儿吃酒来了!”
周围人哄堂大笑。
王方抖了抖袖子,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骂了句什么,接着鬼迷日眼地缓缓说了句。
“大江东去……”
“什么?”
王方突然顿住了。
虽说这首大作还得再晚几年,苏东坡才能写出来,但那到底是人家的,拿出来抄总归有些不地道。
哎呀,抄就抄吧,王方心想,苏大词人不缺这一首词,可他王方是真赔不起钱啊!
想来为国争光,苏东坡也不会跟自己计较的,没准儿将来能写出一首更好的来呢。
想到这里,王方腰板也挺得更直了些。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四座皆惊。
什么?这竟然是王方写出来的?!
不学无术的纨绔王方,居然真的会写词,而且还写的这么好!
连王安石都眼前一亮。
王方笑眯眯地看着那个井下生。
“念奴娇的曲牌,请对吧。”
“这……”
井下生吞吞吐吐,眼神有些慌张。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似乎什么词句,都比不上“千古风流人物”这一句的气势。
王方微微一笑,眯着眼睛。
“对不出来?那就喝!”
井下生只好也吃了一盏,也是辣得直吐舌头。
一个败下阵来,第二个名叫松岛桂春的上前应战。
照旧是摇筛子,这次王方刻意检查过,筛盅里都是同样的三个色子,开盅之后,却又是王方输了!
“怎么又是我输了?!”
王方是真的醉了,骰子确实都是三个,但他手中的筛盅里却是动过手脚的,无论怎么摇,就算把胳膊摇断了,摇出来的也只会是三个一。
这也只能怪王方年轻气盛,一时逞能,掉进人家的圈套里。
这群远道而来的东瀛人,饱读诗书是不假,可惜读书不曾用到正途上,原是一伙儿专门坑蒙拐骗的骗子,来到汴京,也不过是来坑钱罢了。
说起他们骗钱的手段,便是举办这样的诗会,骗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入套。要说诗才,他们的水平,也就那样。
可厉害的是他们从东瀛带来的酒,竟比当年武松景阳冈打虎吃的酒还要厉害,正常人吃一碗,便已醉得不省人事,话也说不利索,更别说作诗,如此一来,自然是输了。
这输者落入他们手中,也真是合该倒霉,为了还钱以至于倾家荡产者,比比皆是。
也亏得我们小王衙内酒量豪阔,虽吃了酒,还能保持清醒,能压他们一头。
只是不知这次,他又要抄哪家的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