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丝，黏腻地裹着青石巷尾的破木屋。
叶泽倚着剥落的门框，指腹摩挲着手中半块残缺的星纹玉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玉坠中央的星芒裂痕里，残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银辉，像极了三年前他从神坛跌落时，碎在星界海的最后一丝神力。
“又在发呆？”
隔壁王老汉的烟袋锅敲着竹篱，火星子溅在潮湿的泥地上，“后山的药草再不去采，雨季一烂，你连买糙米的铜钱都没了。”
沙哑的嗓音惊飞了檐角寒鸦。
叶泽抬头，看见木盆里泡着的灰布衣裳——那是他如今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长衫，袖口还缝着当年神殿侍女们绣的星轨纹。
曾经的星辰主神，此刻不过是青石镇人口中的“疯癫修士”，靠着替人采办药材勉强糊口。
暮色漫过巷口时，他听见了哭声。
不是人的啼哭，而是某种幼兽濒死的呜咽。
叶泽顺着声音寻到巷尾的荆棘丛，看见一团雪白的毛球蜷缩在积水中，后腿的血污混着泥浆，七根半长不短的尾巴无力地拖在地上——是只狐狸，却长着不合常理的尾数。
“五、六、七...”他数到第七根尾巴时，指尖突然刺痛。
玉坠的裂痕里，银辉剧烈震颤，仿佛在呼应狐狸额间若隐若现的红痣。
那是只有高阶妖族才有的本命妖印，可眼前的幼兽气息微弱，分明只有凡人孩童的年岁。
“小家伙。”
叶泽鬼使神差地脱下长衫，裹住瑟瑟发抖的躯体。
狐狸的耳朵蹭过他手腕的旧疤，那道在神战中被堕神之刃划出的伤口，此刻竟泛起丝丝暖意。
怀里的小兽突然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呜”，红瞳蒙上水雾，像极了当年他在星界河畔救下的那只小星灵。
破木屋里，昏黄油灯跳动。
叶泽用嚼碎的止血草敷在狐狸腿上，这才发现它后腿的伤口并非野兽撕咬，而是三道整齐的灼痕——分明是修士用灵力凝成的剑气所伤。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伤口边缘时，狐狸突然浑身发光，七根尾巴上浮现出淡金色的星纹，转瞬又消失不见。
“果然不简单。”
叶泽喉间溢出一声轻笑，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露出表情。
指尖抚过狐狸柔顺的毛发，触到颈间细如发丝的银链，上面挂着半枚刻着“青丘”二字的玉牌。
怀里的小兽突然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尾巴卷住他的手腕，红瞳倒映着灯影下的青年——曾经墨发垂地的神祇，如今长发胡乱束在脑后，苍白面容下是掩不住的疲惫，唯有那双眼睛，在触及狐狸时泛起细碎的光。
更深露重时，叶泽在破炕的草席上辗转难眠。
玉坠的银辉比往日明亮数倍，映着墙角积灰的星盘。
那是他亲手铸造的星轨仪，如今刻度上布满裂痕，却在小狐狸靠近时，隐隐发出共鸣。
“你……是青丘的幼狐吧？”
他轻声呢喃，指尖划过狐狸无意识张开的掌心，那里有尚未完全成型的狐爪，却在掌心纹路间，藏着若隐若现的星图。
传说九尾天狐天生通晓星辰之力，而他曾是星辰主神……
窗外传来夜枭的嘶鸣，狐狸突然绷紧身体，尾巴死死缠住叶泽的手腕。
青年心头警铃大作，多年前在神战中培养出的直觉让他猛然翻身，一道青色剑光擦着发梢劈在炕头，将陈年木板劈出焦黑的裂痕。
“果然在这里。”冷笑声从屋顶传来，三道身影踏碎瓦片跃入，为首者腰间悬着刻满妖纹的长剑，袖口绣着血色枫叶——是枫林阁的猎妖人。
“青丘余孽，交出来饶你不死。”
叶泽护着怀里的狐狸退到墙角，掌心触到它颤抖的躯体。
三年来，他第一次调动体内早已干涸的灵脉，却只换来一阵刺痛。曾经能撕裂空间的星辰之力，如今连点亮一盏灯都做不到。
“凡人？”猎妖人看清他的修为，狞笑更盛，“也罢，杀了你再搜魂。”
剑光再次袭来，叶泽抱着狐狸滚向破漏的灶台，余光瞥见墙角的星轨仪——那是他最后的神格碎片所化。
“叮——”
清脆的颤音突然响起，狐狸颈间的玉牌发出微光，七道尾尖同时亮起星芒。
叶泽怀中的小兽猛然抬头，红瞳中竟浮现出星河倒影，尚未成型的妖力裹挟着她体内残存的神力，在千钧一发之际震碎了剑光。
“九、九尾天狐的力量？！”猎妖人惊恐后退，“不可能，它明明只有七尾！”
“滚。”叶泽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不属于凡人的威严，玉坠的银辉此刻尽数涌入狐狸体内，在它身后凝聚出半透明的星界虚影。
猎妖人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却被星芒凝成的锁链缠住脚踝，拖回原地。
小狐狸突然发出一声尖啸，七根尾巴狠狠甩在猎妖人身上，后者顿时皮开肉绽。
但叶泽清楚地看见，每一道攻击后，狐狸的身体都在缩小，血色从鼻尖渗出。它还太弱，强行动用妖力只会重伤自己。
“够了。”
他握住狐狸冰凉的爪子，指尖在地上画出残缺的星界符文，借着玉坠的余威打开一道裂隙，将三个猎妖人甩进巷外的水洼。
当裂隙闭合的瞬间，叶泽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土墙滑坐在地，怀里的小狐狸已经变回普通幼兽的模样，只是尾巴……此刻只剩下六根。
“对不起...”他颤抖着抚摸狐狸褪色的毛发，发现它颈间的玉牌已经碎成两半，露出里面刻着的“阿狸”二字。
指尖划过幼兽熟睡的面容，叶泽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与疯狂——原来这世间，还有东西值得他拼命。
春雨仍在淅沥，破木屋里，青年抱着沉睡的小狐狸，目光落在星轨仪上。
那些曾经黯淡的星芒，此刻正随着幼兽的呼吸明灭。
他知道，枫林阁不会善罢甘休，而更可怕的敌人，或许还在暗处窥伺。
“阿狸。”
他低声呼唤玉牌上的名字，掌心贴上幼兽的额头，感受着那丝若有若无的妖力与自己体内的残魂共鸣。
三年了，他第一次觉得，这具凡人的躯体里，还有心跳的声音。
窗外，启明星刺破晨雾。
叶泽望着怀里的小狐狸，想起千年前初登神坛时，星界各族进献的贺礼——其中最珍贵的，便是青丘九尾天狐的一缕神念。
而如今，这只尚未成年的幼狐，或许就是他重回巅峰的钥匙。
“我们，慢慢来。”他扯下破衫的布条，为小狐狸重新包扎伤口，指尖划过它耳尖的绒毛，“这次，换我护着你长大。”
晨雾中，星轨仪的裂痕里，一丝极细的银线悄然延伸，与小狐狸尾尖的星芒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