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世长兄如灯

——【新生】——

我睁开眼时,喉咙里还残留着溺水的窒息感,四肢却绵软无力,被裹在襁褓之中。

耳边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又温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婉儿,再忍忍,哥哥马上给你熬米汤。”

我努力转动眼珠,模糊的视线里,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正跪在灶台前,小心翼翼地吹着火。他的手指冻得通红,指节处还有几道细小的裂口,渗着血丝。

冯信。

这个名字毫无征兆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随之而来的,是这一世的记忆——

我重生了,这一世叫婉儿,刚出生不久,母亲因高龄产子难产去世,父亲缠绵病榻,家中仅剩一个年长我十一岁的兄长,冯信。

他正笨拙地搅动着陶罐里的米汤,时不时回头看我一眼,确认我没有哭闹。

屋外寒风呼啸,破旧的茅草屋缝隙里漏进几缕冷风,吹得油灯忽明忽暗。

“婉儿乖,婉儿乖,再等等……”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哄我,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我望着他单薄的背影,忽然想起上一世——那个被父亲卖掉、被张员外折磨致死的林昭。

这一世,会不一样吗?

我三岁那年,父亲病逝了。

那是个阴冷的清晨,冯信跪在床前,沉默地听完父亲最后的嘱咐——

“阿信……你要……照顾好妹妹……”

父亲的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襟,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执念。

冯信低着头,没有应声。

直到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他才缓缓掰开那枯瘦的手指,轻声说了一句——

“爹,您安心去吧。”

然后,他转身抱起躲在门后的我,用袖子擦掉我脸上的泪痕,低声哄道:“婉儿不怕,哥哥在。”

——他没有因为贫穷与落魄,把我送人。

——也没有拿着家里仅剩的银钱去赶考。

他把我背在背上,去县衙领了父亲的抚恤银——区区五两,连一副薄棺都买不起。

那夜,他跪在父亲的灵前,烧了一夜的纸钱。

而我坐在他身旁,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第一次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阿兄,不哭。”

他怔了怔,随即紧紧抱住我,肩膀颤抖得厉害。

“婉儿,从今往后,只有我们俩了。”

五岁时,我终于明白冯信为何总在天不亮就出门,又为何总在深夜才回来。

——他在拼命赚钱,养活我。

清晨,他替米铺扛粮袋,一袋一文钱,扛到肩膀磨出血痕。

晌午,他去私塾替富家子弟抄书,手腕写到发抖,却连一口热饭都舍不得买。

傍晚,他蹲在河边洗富户家的衣裳,寒冬腊月,手指冻得裂开,血丝渗进河水里。

而我,被他安置在邻居王婆婆家,每日等他归来。

那日,我偷偷跟着他,亲眼看见他被一群富家子弟围在巷子里——

“冯信,听说你妹妹长得不错?卖给我家当丫鬟,给你十两银子!”

为首的少年笑得恶劣,伸手去扯冯信的衣领。

冯信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拳头。

下一秒,拳头狠狠砸在他脸上,他踉跄着后退,嘴角渗出血丝。

“穷鬼!装什么清高!”

他们拳打脚踢,冯信蜷缩在地上,死死护住怀里的东西——那是一包糖糕,他答应今日买给我的。

我冲了出去,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在那人背上。

“不准打我阿兄!”

那群人愣住了,随即哄笑起来——

“哟,小丫头还挺凶!”

冯信猛地抬头,看到我的瞬间,脸色骤变。他一把将我拉到身后,声音沙哑却坚定——

“滚。”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发怒。

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愿意为我拼命。

八岁那年,冯信开始习武。

起因是县衙征召壮丁剿匪,他因体弱被刷了下来,失去了赚赏银的机会。

那夜,他跪在院子里,对着月光发誓—我冯信,绝不认输,我靠我自己也能干出一番天地来!”

他开始天不亮就起床练拳,用木棍当剑,沙袋当敌,练到双手血肉模糊也不肯停。

我躲在门后看着,等他练完,便端着热水过去,替他擦拭伤口。我真的好想帮帮他啊,我也想做他的肩膀。

“阿兄,疼吗?”我问他。

他摇摇头,我往他伤口上撒药粉。

我抿了抿唇,忽然说:“阿兄,我想学医。”

他怔了怔,随即揉了揉我的头发:“好。”

他倒吸一口冷气,却笑:“我们婉儿,将来一定是个好大夫。”

第二日,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本破旧的《本草纲目》,放在我枕边。

——那是他卖了祖传的玉佩换来的。

二十四岁那年,阿兄考中了武举人。

他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欺辱的穷小子了。

县太爷亲自登门,送来了锦缎和银两,说要举荐他去州府任职。

冯信站在门口,脊背挺得笔直,脸上却没什么喜色。

待县太爷走后,他关上门,蹲下身,与我平视——

“婉儿,阿兄以后……不会再让人欺负我们了。”

我望着他眼角新添的伤疤,那是剿匪时留下的。

我伸手摸了摸,轻声问:“疼吗?”

他笑了笑:“不疼。”

可我知道,他在撒谎。

那夜,我偷偷翻出他藏在床底的染血绷带,在灯下熬了一锅止血的药膏。

二十五岁这年,冯信已是州府赫赫有名的武官。

再无人敢欺他、辱他,甚至连县太爷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喊一声“冯大人”。

可我知道,他骨子里还是那个会为我熬米汤、会为我挡拳头的兄长。

那日,我在后院晒药材,忽听前院传来争执声——

“冯大人,您妹妹年纪不小了,该议亲了!“我家公子可是知府嫡子,配她绰绰有余!”

我攥紧了手中的药筛,心头涌上一股寒意。

上一世,我也是这样被“议亲”,然后被卖掉……

正恍惚间,忽听冯信冷声道——“我妹妹的婚事,不劳诸位费心。她若不愿嫁,我便养她一辈子。”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眶发热。

这一世,真的不一样了。

这一世,我有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