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初刻,沈时宴刚跨进大理寺仪门,便听见中堂传来嘈杂人声。
他驻足回廊转角,看见一名猎户正跪在青石板上簌簌发抖。
“大人明鉴!”猎户的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小的今早途经报恩寺,见庙门虚掩,佛前长明灯竟亮着...”
他喉结滚动,“那两位书生...就齐齐躺成一排,看情形像是被吸干了精气...昨夜我一直听见奇怪的狐鸣声,怕是狐仙...”
沈汷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
“子不语怪力乱神。”沈汷突然冷笑。“我朝天宝年间就灭过不少‘鬼祟’,如今又出了个狐仙?”
“带路,去报恩寺!”沈汷正了正衣冠,绕过猎户向外走去。
将至转角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沈时宴。
“少卿大人。”沈时宴恭敬的鞠了一躬。
大理寺卿位置空缺多年,所以实际上大理寺的最高长官便是如今身为大理寺少卿的沈汷。
“沈评事近日埋首故纸堆,倒比那蛀书的蠹虫还勤勉些。”沈汷看着沈时宴意味深长的笑道。
自从对方进大理寺以后便呆在案卷库里,整日不见人,若不是相信京兆府尹的为人,怕是不得不让人怀疑沈时宴进大理寺是别有所图。
“少卿大人,案卷室的案卷我皆已整理完毕,各项事务也都熟悉,今日是想向大人讨取其他差事。”
沈时宴此时别有计较。
案卷室的案卷都被他翻烂了,也没有找到任何关于陆家来历的线索。
按说当年陆明成家之时手段不干净,犯下诸多人命,且陆家一举成为临安首富,引人注目。大理寺收集了各地的大小卷宗,如今居然丝毫关于陆家的记载都没有。
他猜测要么是记载之人疏漏了,但是这个可能极小,再要么就是卷宗被有心之人损毁了。
所以沈时宴准备通过一些其他渠道来获取信息,于是便找到沈汷想要看看有无别的差事,毕竟再呆在案卷室也无意义了。
“哦?沈评事想要何差?”
“方才听闻城外发生命案,下官平日里喜欢读些破案探尸的杂书,不知非否让我一同前去?”
沈汷也乐得有人打下手,于是便带着沈时宴一同前去。
两骑并辔出了长安城,片刻后在晨雾中见到了报恩寺。
沈时宴与猎户共乘一马,猎户此刻大声喊道:“大人,就是这!”
三人勒马在寺前停下。
“寺庙虽破,倒也显得干净。”几人相继翻身下马,沈时宴打量着眼前的寺庙说道。
一旁的猎户小心说道:“那三名书生在这庙内居住有些时日了,每日都勤勉打扫。”
随后三人刚踏上台阶,沈时宴似是看见了什么。
俯身查看门槛处的痕迹——三道新鲜的刮痕深入木纹,像是被利爪生生刨出。
“这痕迹...”
沈汷见到那爪痕后,眼睛微眯,上前用手掌丈量了下爪痕:“三寸七分...”
“天宝年间的那起‘妖祸案’?”沈时宴在一旁自言自语道。
“沈评事倒是好记性,不错,手法倒是与记载的一致”沈汷拍了拍手。
案卷室档案记载,天宝三年,长安城内坊间夜半时常传来狐鸣之声,武侯巡夜不得其源。每逢狐鸣之声响起,次日必有人暴毙街头,现场只余三寸七分长的爪痕。
沈汷起身粗暴的推开寺庙大门,震得门上灰尘梭梭落地。
他站在原地皱了皱眉,随后便进入寺内。
一进门便看见正前方一具佛像前躺着三具整齐的尸体,尸体干瘪,其形似是被脱水数日,其中一具不见头颅。
“就...就是这样,不是被狐妖吸干精气,还能是什么!”猎户躲在两人身后,颤抖的说道。
沈汷回头犀利的看了一眼猎户,吓得对方顿时噤声。
猎户颤抖着说:“平...平时这三人是一块居住在寺内,小的今早赶到本想来讨口水喝,谁知...”
这时一旁的沈时宴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向其中一具尸体,盯着尸体的脸恍惚片刻。
沈汷见状问道:“莫非沈评事认识此人?”
沈时宴摇了摇头,随后将入京路上遇见谢家老翁的事情告知沈汷。
“昨日我本欲叫住他...”沈时宴言语间有些后悔。
“此事非人力所能预见,沈评事莫要太过自责。”
沈时宴缓缓蹲下身,手指悬在尸体干枯的面容上方,终究没有触碰。
随后他转移目标,掰开尸体干枯的掌手,拿起谢安紧紧攥着的书籍。
‘子不语,怪力乱神’
“少卿大人。”沈时宴起身后让开,指着两人尸体眉心上的金色印记对沈汷说道。
“看样子应该是某种金粉。”
沈汷饶有兴致的问沈时宴:“方才沈评事说对验尸一事颇有研究,不知对这三具尸体有什么看法?”
沈时宴听到沈汷发问,嘴角尴尬的抽了一下,刚刚为了找个理由一块跟着出来,所以随便编了个理由,他平时对于探案验尸这种事的研究也只是看过几本类似《洗冤集录》这类书籍,并未深入研究过。
‘二十多岁的沈评事,懂个蛋的验尸啊!’
但此刻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分析。
“呃...依下官之见,两人昨日还好好的,一夜之间尸体便已干瘪至此,想必是服用了某种药物所致。”
一顿胡诌之后,沈时宴见沈汷点了点头,偷偷松了口气。
再随后两人探寻了一番现场之后,便让后续赶到的大理寺官员将现场封锁。
“把尸体带回去验尸,查明身份,以及尸体额头上的金粉是何物。顺便查查另外一具尸体头颅的去向。”
沈汷下完命令之后便率先踏出寺门。
沈时宴紧跟着也出了报恩寺,临走前他又回头打量了一下寺内。
“奇怪,怎么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啊。”
下值回到家中的时候,祈安见沈时宴闷闷不乐的,便一番询问。
得知谢老伯的儿子死了之后,祈安也变得有些闷闷不乐了。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就这么坐在板凳上托着脑袋出神。
与此同时,报恩寺旁的水井内又响起“咕咚声”。
寺庙内微微歪着的佛像眼眶缓缓溢出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