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清白

楚明钰却从容得很,扯了扯昭平侯衣袖低语几句。

昭平侯闻言浑身一震,转头瞪向楚明姝时,眼中竟透出杀意:“楚明姝!你本就是个家生子,侯府养你这些年,倒养出个白眼狼!”

这话如冰锥刺骨,楚明姝踉跄着后退半步。

前世记忆汹涌而来——被按在洗衣房搓烂双手,寒冬腊月跪在雪地里,还有那碗掺了砒霜的甜汤......

她死死攥住袖中藏着的银簪,尖头已刺破掌心。

可她知道,此刻就算有刀,凭这具瘦弱身子也伤不了昭平侯这一家子分毫。

楚明姝倏然转身,裙裾在青砖地上旋开墨菊般的纹路。

她对着高坐堂上的孙淮云深深叩首,额头触地时金镶玉耳坠在晨光中划出半弧:“敢问大人,西魏律法可容得逼良为奴?”

孙淮云倚着紫檀官帽椅,指尖在案卷上轻轻叩打。

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咚作响,惊起堂前两只啄食的灰雀:“按律,凡强占良籍充作贱奴者,主犯杖一百,流三千里。”

他忽然倾身向前,官袍补子上的云雁似要破锦而出,“怎么,楚姑娘要状告当朝侯爵?”

“民女确系良家子,与昭平侯府无半点瓜葛。”楚明姝脊梁挺得笔直,素色襦裙上沾着方才跪拜时的浮尘,“侯爷夫人听信谗言,非要指认民女是家生奴婢,求大人明鉴!”

话音未落,堂外炸开此起彼伏的声浪。

挎着竹篮的妇人抹着泪嚷:“造孽哟!这姑娘生得观音似的,怎会是奴婢!”

挑担的货郎跺脚应和:“侯府就能随便抓人当奴才?还有没有王法了!”

楚明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正要开口,忽然听见个尖细嗓子:“不是说调包的是侯爷通房白芷吗?怎么赖到廖嬷嬷头上了?”

“可不是!”瘸腿乞丐拄着木棍往前挤,“昨儿茶楼说书先生都讲了,白芷姑娘早就被侯爷关在庄子里,死得不明不白呢!”

楚明钰浑身发冷。这些市井流言怎会传得这般快?

她猛地扭头看向楚明姝,却见那抹纤弱背影仍在微微发颤,仿佛当真受了天大的委屈。

“肃静!”

惊堂木炸响时,檐角栖着的乌鸦扑棱棱飞走。

孙淮云掸了掸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不转睛地盯着昭平侯。

“昭平侯,适才您等缺席,或许尚未听闻,这位楚明姝楚姑娘,已将十六年前贵府千金易位之谜、廖嬷嬷被绑架虐待的悲惨遭遇,以及您身边的楚明钰姑娘登门认亲等一连串事件,详尽无遗地向本官娓娓道来。”

孙淮云嘴角挂着一丝淡定的戏谑笑意,语调平和。

“请容本官提醒侯爷一句,西魏法纪严峻,即便贵为侯爵,亦须恪守国法,不得逼迫良民为奴,这一点,您可曾明了?”

昭平侯眉头微微一跳,心中暗忖不妙,孙淮云这番话,分明是在暗示他放弃楚明姝。

孙淮云出身权势显赫的永昌伯府,又深受圣上宠信,是昭平侯府绝不能轻易开罪的人物!

然而,昭平侯并不甘愿就此屈服。

“多谢孙大人提醒。”昭平侯试图探询,“大人或许不知,楚明姝乃廖嬷嬷的侄女,这一点,府中仆从皆可作证。”

“侯府中的仆人,不都是唯侯爷之命是从?他们的话,做不得证据!”

孙淮云毫不留情地予以反驳,目光中带着一丝深邃的探究,直视昭平侯。

“楚侯爷,若要证实某人是否为奴,尚需出示其身契,否则,在下不得不质疑贵府有逼迫良民为奴之嫌。”

“我……”昭平侯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

昭平侯的视线转向楚明钰时,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这丫头才刚回府,哪来的本事能弄到楚明姝的身契?

孙淮云顺着他的目光向楚明钰望去,手中惊堂木重重一拍:“楚姑娘,本官提醒你,按《西魏律》第二百三十四条,诬告者反坐其罪。你既言之凿凿,可有凭证?”

楚明钰绞着帕子的手骤然收紧,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痕。

她强作镇定福了福身:“臣女初闻身世,情急之下听信谗言。”

“既无身契,便不能证明楚姑娘是侯府奴婢。”孙淮云打断她的话,惊堂木敲在案上发出闷响,“廖嬷嬷亦自陈无亲无故,本官判定楚明姝为良籍。”

这话如冷水泼进油锅,昭平侯脸色铁青,楚明钰更是咬得下唇发白。

可他们谁也不敢反驳——谁不知道孙淮云是刑部借调来的活阎王,真要查起来,侯府那些腌臜事可经不起推敲。

孙淮云捋着山羊须,正要宣布退堂,凌昭阳突然一脚踢翻茶案。

“这案子,孙大人就这么轻飘飘揭过了?”她指着楚明钰冷笑,“这位楚姑娘诬告未遂,逼良为奴,滥用私刑,哪条不够下狱?”

“郡主稍安。”孙淮云不紧不慢端起茶盏,“诬告需得逞方可定罪,逼良为奴未成事实。至于私刑——”他瞥了眼廖嬷嬷,“侯府处置家生子,本官无权过问。”

凌昭阳气得将茶盏摔得粉碎。碎瓷溅到楚明钰裙角,惊得她后退半步。

孙淮云说得在理,若真开了管束家奴的口子,明日各府后宅的破事都能堆满京兆府。

楚明姝忽然扑通跪地,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大人既判民女良籍,可否为民女做主?他们若再来逼迫,民女也无计可施!”

“本官已还你清白,还要如何!”孙淮云眉头一皱,重重撂下茶盏。

这女子看似柔弱,却句句将他架在火上烤。

“民女只想回到亲生父母的家!”楚明姝突然指向楚明钰,“求大人查她进京的路引,给民女指条明路!”

孙淮云揉着太阳穴:“楚姑娘,将你的路引呈上。”

楚明钰脸色骤变:“路引......前日不慎遗失。”

“倒是巧得很。”孙淮云冷笑,“那便说说养父母的居所何在。”

公堂上鸦雀无声。

楚明钰盯着青砖缝隙,仿佛要盯出个地洞。苏氏急得去扯她衣袖,却被昭平侯一把拦住。

“楚姑娘?!”孙淮云的声音陡然凌厉。

他起初以为这不过是侯府中一场无关痛痒的嬉闹。

出于对昭平侯府的尊重以及碍于浏阳郡主的面子,他主动介入,试图从中斡旋。

然而,随着案件的深入,他逐渐感觉事情并非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