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东方酒店

东方酒店在城市爱民路与第五大街的交叉口西南角,是当地的一所中档酒店,位于北部,离小军原工作的厂区比较远。

小军进到酒店,一楼大堂富丽堂皇,服务人员身穿职业套装,干净利落,行为举止彬彬有礼,言谈微笑客气。小军来到二楼,楼面铺着绿色地毯,在楼面南头有一个供客人会客的房间,摆了两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小军的姑父、二叔、村里的村长和村里拥有一辆面包车的刘春五个人围坐一张桌子,在小声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家乡香烟的呛人的辣味。

姑父六十多岁,木讷老实,一说起小军,就掉眼泪,“小军兄弟俩自小就长在我家,他姑姑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一个活生生的小伙子来厂子打工,若无人陷害,他怎么会去寻短见,还从9楼下去?他打小就有恐高,上房都费劲。肯定是遭人杀害的。”小军见平时话少的姑父如今说出一大套,姑父真痛心了。是啊,他和弟弟自小就跟看姑姑,父亲常年不着家,母亲又不愿照顾孩子,经常让儿子们光着身子在村里玩耍,饭也不做,后来弟弟得了糖尿病,母亲就彻底不管了,每天哭闹诅咒他们的父亲。

同村的姑姑实在不忍心,也推不出去了,母亲把哥俩放到姑姑家门口,就从村里离家出走。直到长大他哥俩再没见过她。

“但警察今天来告诉,人家小胖是同小军开玩笑的,俩人是好朋友,因为打游戏产生点小矛盾。”二叔说,二叔放心不下家里的农活,想赶紧结束。小军知道,二叔在村里承包了很多地,有名的种粮大户。

“那小军在太平间里,身上的伤痕是怎么造成的?我看是人打的。还有宿舍9楼有监控,我们要调监控,警署不同意。为什么不同意?肯定有问题!将来小军父母回来,也要给个交待啊,不明不白地人没了,怎么说?”

村长发话了,村长有经验,村里年轻人去南方打工,发生过类似事件,都是他出面代表去处理的。但他总是私吞给家属的赔偿,搞得村里人都不敢叫他了。姑父实在找不到别人,只好请村长出山。村长接到邀请,无比兴奋,在村里小广场,连续讲了三天,“看看,我的价值是不会埋没的,终于到了发光的时候。”

“小军姑父,依我的经验,人去灯灭,肯定回不来。现在要为活人着想,小军还有一个得病的弟弟。小军在家里的时候给我讲,可能十年以后,国外会研究出治乙型糖尿病的药物,到那个时候,弟弟可以彻底摆脱痛苦,和正常人一样生活,就是需要一笔费用。我问他多少,他说差不多二十万吧。”

小军想想,是那次找村长报名考中学盖章时,聊过这事。

村长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水,用手擦去嘴边的水渍,接着说:“那时我没在意,现在想想,小军那个时候就可能有了一个谋划,通过这种方式,为兄弟筹将来治病的医疗费吧。”

村长说完,其他人都愣住了。每个人都经过传统文化,接受勇于牺牲自己,成就别人的信念的熏陶。但这种事真若发生在自己身上,相信每个人都会退缩。是否,平时献个血都不愿意,何况献出自己的生命。但小军不幸的突然发生,让人不得不向这方面想,因为只有这样才符合常理,才能让亲人找到一个心安的理由。

姑父掏出手绢清了清鼻子,“这孩子活着也不易,考上高中又没钱上,考上免费的师范,又被人顶了,交的女朋友跟顶他上师范的,倒楣。”

小军对村长的说法极不认可,他没想过用这种方法去换钱救弟弟,一条命换另一条命没有意义,真让他失望伤心的女朋友分手,但也达不到让他自尽的程度。他对自己的选择也说不清楚,也不是什么事都有具体明确可辨别的指向。也许这就是命,是上天在召唤。

但村长的说词改变了事件的演进方向,大家的思路转向以弟弟为中心来应对小军的不幸了。

厂里来人见小军的家属,员工关系的王超,“小军姑父,您要求看得九楼录像,经厂里向警署争取,警署同意让你们看。现在走去厂里监控室看吧。”

村长说:“我们看监控后,还要去医院太平间再走一趟,身上的伤痕厂里要有说法。”

王超没有直接回答村长的话,而是反问道:“对不起,我们必须同小军档案上的家属对话,因为我们不清楚您是否能代表小军?”

一句话,把村长听懵了,是啊,自己以什么身份说话呢?刘春见多识广,也有意巴结村长,“村长是我们村最高行政长官,领导我们每一个村民,可以代表。”

小军郑重看了看刘春,刘春是个明白人,他其实不喜欢刘春,一次送弟弟去县城看病,雇刘春的面包车,开始不肯拉病人,小军苦苦哀求,比平时多要了二十块钱才送了一趟,到了城边就停了车,小军背着弟弟去的医院。果然,刘春还是聪明,反应快。

王超说:“那好吧,看在小军的份上,我们就不用你们签授权书了,医院我们已经联系好了,警署会安排刑侦专家到场。”

小军看着家人和厂里人的攻防,觉得有些好笑。简简单单的一件事,让活着人这样互相斗法,他感到麻烦别人特别不好意思。

一行人坐上公司的车回到厂里,进到监控室,两位警员已经在里面了。小军是第一次来这栋位于厂子东南角的楼房。房间墙壁上呈现弧形,布满了显示屏,厂子每个角落的状况动态呈现在监控人员的眼前。王超去监控室后台交待调出那天的监控录像,暂时先关闭其他的显示屏,只开了一个。

时光倒转,那个冬天的早晨,宿舍楼9层出现了小军的背影,他快步踏上9楼,推开楼门走进楼顶,屏幕上空无一人,只看到楼梯一角,消防栓,白色的墙,时间向前走着。5分钟左右,小军又拉开门出来,走到消防栓的玻璃前,整理了三下头发。转身来到楼梯边,抬腿下楼。

当脚快到第一个台阶时,小军停止了向下的动作,整个人悬停了有三分钟,又毫不迟疑撤回脚步,重又推开楼门,然后消失在九层楼顶。

警员说:“监控这么一段结束了。”

小军的姑夫冲到警员阻止了他准备结束的动作,“再看看,万一小军又回来了,或者有第二个人也进了楼顶呢?”小军的家人们都有同样的想法,都盼着奇迹的发生。

警员看看王超,王超点点头。监控又接着向下放,众人又向后看了一小时。屏幕一直保持无人的状态,刘春说:“你们监控没有做过手脚吧。”

两位警员盯上了刘春,“你说会做什么手脚,时间/画面都是连续的,能动什么手脚!”

刘春赶紧举起双手,“我就随口一说。您随便一听,当我放了一个屁。”

众人出了监控室,心里都清楚,小军的事情就是这样,警署的结论是正确的。

小军也松了口气,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自己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