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明月知意

天盛二年,盛世依旧。

大年初六,街上不改热闹,趁此佳节,多数儿女的婚事都被提上日程。

沈家家主沈德槐乃是邺州按察司的佥事,沈家在邺州的声望颇高。

沈德槐为人清廉公正,沈宅人丁称不上兴旺,却年年祥和安康,宅内和睦。

今年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来上门提亲的有志青年不在少数。

沈家有三个孩子,长子沈知年已经婚配,长女沈明珠今年恰好及笄,初二便办了及笄礼。

还有一位,是沈家夫人江书仪的娘家侄女,自小便在沈家长大,与沈家的小姐无异。

江映月今年十八岁,相貌和才华都极其出彩,至今并未婚配。

谁不知江映月是京都正三品刑部尚书的私生女。

若是江家承认她的身份,她进了江家祠堂,上了江家族谱,她便是江家的长女。

先帝曾有圣旨,江礼绪的长女便是自己的长媳,先帝的长子,自然是当今皇帝。

谁敢同一国之君相争?

眼下看,江家大底是不准备认回的,她名不正言不顺。

纵使能够接受这点,也难以接受江映月清冷的性子。

她素来寡语,不光冷淡,偶尔脾气还有些古怪,人人常道,也只有沈家人和贺知州家的小公子,贺今朝能受得了她的性格。

贺今朝与江映月之间确有情谊,贺今朝却过不了他父亲那关,贺知州毕竟是为官者,考量诸多,人人都传,江映月的生母定然是上不了台面的,只怕是罪臣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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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州内,雪未停。

江映月屋内的炭火未熄,却仍然冷得慌。

“有心事?”

江书仪径自入内,脚步声轻的几乎听不到,见江映月正愣着神,问道。

江映月回过神来,见到江书仪,下意识地将手中的暖炉握紧了几分。

“嗯……”

“为了贺家小公子的事?”

片刻,江映月才稍作点头。

江书仪思虑许久,开口道:“映月……他家若实在芥蒂你的出身,便算了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不愿让姑姑为难。”

“你自小便比同龄孩子懂事,是江家对不住你。”

她微微颔首,别过头去,生怕在她面前落下泪来。

只要江映月进江家祠堂,皇帝为了遵循孝道定然会将履行这场婚事。

后位空虚,既是履行婚事,便要以正妻之位相许。

江映月忽然想起半月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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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时,沈家来了贵客,声势极大,来人坐着官家马车。

邺州也有见识广袤之人,一眼便认出这是朝廷正三品诰命夫人,余湘,便是刑部尚书江礼绪的夫人。

贵客进门,碍于权贵,沈家终是敞开了大门。

余湘面上撑着笑,沈家人心知肚明她为何而来。

昔日寡助之至的大皇子,如今已经是一朝之君。

“多年不见,妹妹如昔,依旧美貌动人。”

她的声音有些尖,仿佛能刺破世间一切,同样,能够直戳人心。

江书仪:“我与长嫂似乎并未有多么熟络……京都距邺州八百里,少说六日,难道长嫂只是为了看一眼我是否扛过岁月的刀?”

余湘:“近来我梦中多惊,常寝不安,难以入眠。一想到江家还有女儿流落在外,我便心惊胆战,总觉得对不起江家先祖。”

江书仪:“你确实是对不起江家先祖,你嫁入江家十年,膝下依旧无所出,若非府中姨娘诞下了公子,你岂不是要江家无后而终?”

余湘冷哼一声,反客为主,坐在了正厅正中间的位子。

“正因为我膝下无所出……所以我此次来邺州,便是准备将映月带回京都,过继到我膝下。”

江书仪眸色一冷,将面前的茶水打翻。

“余湘,现在说怕是太晚了。若十年前你想接回,我自无异议,可如今,我沈家含辛茹苦将映月抚养成人,十七年的感情,你便想将映月从我身边夺走,你的心未免太狠!”

“那时我年轻不懂事,怎能接受膝下有个七岁的孩童?如今我想接回,不过是想弥补她!

她回到江家,我能将最好的都给她。她的夫君,将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留在沈家,她这辈子都无名无分,纵使嫁人,也不过是普通百姓的妻子,一生平淡如水。”

江书仪:“普通百姓的妻子又如何?我沈家虽门第不高,却也是正五品,至少能保证映月一生平安顺遂无虞,不沾染权衡利弊。”

气氛冷的仿若冰窖,周遭透着刺骨冷意。

余湘:“作为映月的姑姑,你对她便只有这点指望?这血缘关系,也不过如此。倒不如我这个嫡母做的周全。”

江书仪:“嫡母?映月可从未进过江家祠堂,你何来的脸面自称起她的嫡母了?”

余湘未急着反驳,手指在桌面上有规律地敲动。

“江书仪,你我作对多年,从前尚在闺阁时,你便对我意见颇大。你不喜我争权夺势,样样要争个第一;我厌恶你总是装出一副人淡如菊,不屑与我争斗的模样。

为何在此事上,你不能谦让我一次呢?江家成了国丈,你也是江家出来的女儿,这对你分明有利无一害啊!”

江书仪:“你此次来邺州找我,兄长可知?”

“他自然不知。”余湘眉毛一挑,忽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邺州内有传言,映月的生母怕是罪臣之后,所以……”

江书仪已经有些恼,却强撑着笑。

“嫂嫂这是怎么想?这暨朝律法明明白白地讲了,为官者若与罪臣之后私通,便是诛三族的罪。你是在质疑你自己的夫君脑子糊涂,与罪臣之后私通,且生下孩子?”

余湘轻咳一声,面上有些挂不住,红了几分,否道:“我了解礼绪的为人,他自不会这样。”

“我相信嫂嫂对邺州内的其他传言也有所闻。”

“你觉得我应该听到了什么?”

“映月性子冷淡,甚至已经到了古怪的地步。将来入了宫,也会惹恼陛下,为家族蒙羞!”江书仪起身,走到余湘面前,故意将她面前的茶水打翻,随即装作无心之举,假情假意道:“我真是太不小心了,将茶水掀翻了,既然如此,便送客吧。”

茶水差些洒在余湘身上,余湘见状,眉头一皱,起身怒骂道:“不知好歹!铺好的荣华路不走!总有一日你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