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贺今朝与景越遥大婚。
办的风光无限,邺州内所有的官员都带着丰厚的贺礼来参加。
文武官子女联亲,促进了官员内部和谐。
甚至有两位四品以上的官员从京都远道而来,其中便包含了刑部尚书,江礼绪及夫人,余湘。
余湘的母家与景家是远亲,此番是景将军亲自上门邀约。
宴席过后,天已晚,周围的客栈已满。
余湘提议留宿沈府,江礼绪起初不愿,却拗不过余湘的执着。
沈德槐见状,并不好拒绝。
一来,江礼绪是高官;二来,江礼绪是他的大舅子。
于情于理,都无法拒绝。
余湘此番,自有想法,无非是想借此次机会,让江映月名正言顺回江家。
-
院落凉亭,他们看到了江映月,她似乎是在等候沈德槐与江书仪回家。
江书仪轻咳一声,江映月闻声望去,看见那个陌生的男人。
江礼绪下意识地想要逃避,却被余湘拉住了手腕。
“夫君,这位便是映月。”
他视线与江映月对上,江映月的从容冷漠,使他有些心虚。
他发现,江映月生的竟与太后无半分相像,如果不是知道实情,谁也不会将这两人联想到一块去。
余湘上前,站在两人中间,笑着做那个介绍人。
“映月,这是你父亲,还不过来称呼一声?”
江映月还未来得及反驳,江礼绪便领了先,他语气冷漠,看也不看她一眼,驳道:“我只有一个儿子,夫人怕是刚刚在席上喝多了酒,神志不清。姑娘莫要见怪。”
“无妨。”
她不做招呼,便擅自离开了亭子,回了屋。
当她从江礼绪视线中离开,他才回过神来……刚才的女子,竟然就是自己与年少时相恋之人的女儿。
余湘轻笑一声,讽刺道:“夫君不认,自有缘由。我不强求,只是今时并非当时,夫君的权力下移,将来只怕……”
江礼绪闻言,瞥了她一眼,虽有怒色,却并不言语。
她说的没错,江礼绪虽是高官,手中实权却落到了刑部侍郎的手中。
只因那刑部侍郎的妹妹是当今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
余湘名利心重,却在常理之中,她身为余国侯的遗孤,十三岁时便被册封为郡君,那时可谓是风头无量。
十七岁时,与大理寺卿两心相许,得天昭帝赐婚。
婚后三年,她无所出,府医诊断她无法生育。
此后,得了大理寺卿的冷落,她抓住了一切能向上爬的绳索。
婚后第五年,大理寺卿生病离世。
她果断回了国侯府,毫不留恋抛去从前耻辱。
再后来,便是她嫁给了江礼绪。
相比起她上一任夫君,她更心仪于江礼绪。
可惜江礼绪的名利心并不重,她对这个虽有芥蒂,却仍对江礼绪颇有好感。
江礼绪从未芥蒂过她无法生育,甚至将唯一的儿子过继到她名下。
此后,相敬如宾,恩爱两不疑。
-
日子一转,便到了春天。
三月初四,上巳节刚过。
天气已经完全回暖,沈府内的花已然盛放,百花齐放,美不胜收。
阳光沐浴大地,春风拂过,好似洗去一切。
江映月坐在院子内,弹着古琴,为春日增添了一份暖意。
沈明珠前些日子陪着沈家老夫人去了京都探亲,上月甘五才回了邺州。
沈明珠此时在矮桌前插着花,嘴里唱着小曲。
“一事我忘了与爹娘说,你要不要听?”
闻言,江映月停住了拨弦的手,点了点头。
沈明珠:“我陪祖母探亲萧家时,萧夫人想为你说亲,萧家的大公子的发妻前些年重病不治身亡,如今尚未续弦。”
江映月眼皮轻抬,随后又迅速落下,回绝道:“我不愿。”
沈明珠:“猜到你所想,当时便替你婉拒了。”
江映月:“明珠,婚嫁之事,你怎么看待?”
沈明珠:“唉……我觉得……至少要挑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吧……婚嫁之事,关系了一生,我才不要潦草。至少那些素未谋面便上门提亲的男子,我绝不答应。”
江映月下意识望向贺宅的方向,眼睛有些发酸,沈明珠望去,心领神会,宽慰道:“其实我觉得喜欢也没什么,谁说人一辈子便要执着一个人,世间瞬息万变,喜欢算什么。”
江映月点点头,继续弹起了古琴,只是琴声中带了几分悲伤。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江映月轻声说完,便起身进了屋。
沈明珠的性格随了沈德槐,善良又不缺失主见,她并不理解江映月为什么偏偏喜欢贺今朝,贺今朝除了相貌上佳外,性子散漫,做事随意,无丝毫上进心,袖手旁观的事做了太多。
三年前,贺今朝在桃花树下起誓,此生只娶江映月一人,三年后必然娶她为妻。
江映月信了,真真等了三年。
对于贺今朝,沈明珠实在看不顺眼,上月她回邺州,听闻贺今朝娶了景将军的女儿,她恨不得上门将贺今朝活生生打死。
对于这样薄情寡义的人,她不懂江映月的执着,在她眼中,贺今朝甚至比不上萧家的大公子。
-
京都酒楼贵宾厢房。
女人身着淡雅,却能从她的气度中令人感到她雍容华贵,身份非凡。
只是轻微的抬眸,便能够震慑住包厢内此后的小厮。
她屏退众人,只留下了身边的婢女,与江礼绪。
见到江礼绪,她眉眼弯弯,其中掺杂的情谊颇多,她刻意遮掩,却也无果。
“难得你邀约哀家……”
女人便是当朝太后,皇帝生母,江书仪口中的陈氏。
江礼绪:“多年不见,太后娘娘仍凤仪万千,不改当年。”
太后拨弄着手中的佛珠,心却并不在佛珠上,眼眶有些湿润,想触及的手终究落下,低声道:“多年不见……其实日子并不久,新帝登基,我们也算见过。应当是多年未单独见了。”
江礼绪:“臣终究是臣子。不论情谊,只谈一事。”
太后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江礼绪:“臣有位外室女,十八年前与佛寺中人私通而诞,至今因……某件事,并未认回,她也因身份,至今未能婚配,流落邺州,受人冷眼。臣求您一个恩典,册封她一个爵位。”
太后神色一冷,似乎是没想到他会提起那个孩子。
“哀家不愿与她扯上任何关系,她的身世,经不起调查。”
“您忍心她这一生孤寡……事事难遂心愿?”
“那就让她死。”太后站起身,将珠串扯断,佛珠零零散散落了一地。
她生的漂亮,如今纵使面色狰狞,这张脸经历过岁月的刀,却仍不改美丽。
太后:“哀家早该当初便掐死她!”
江礼绪:“那是您的亲女……”
太后嘴角漫上笑意:“哀家爱了你半辈子,连你都能舍弃。一个相处时间不足一年的孩子,舍弃了又何妨?”
江礼绪:“什么叫舍弃我?”
太后:“当年的街角相撞,你们始终觉得是巧合,哀家告诉你,并非巧合。当年哀家蓄意如此,在各个街口安排了眼线,精心打扮,为的便是攀附皇权。江礼绪,巧合都是假的。”
她的手抚在他的脸上,神色中更多的是坚定,眼眶湿润,唇角带笑。
太后:“因为哀家知道,纵使你去陈府提了亲,这桩婚事也轮不到哀家。因为你父亲始终芥蒂哀家出身卑微,不过一个在后院没有丝毫话语权的庶女……你父亲早与哀家的父亲约定,娶的不是哀家,而是令哀家的父亲引以为傲的嫡女,哀家只好一赌……
哀家赌对了。哀家做了嫔妃,生下了皇长子,坐上了皇后之位,当年的一个小官庶女,如今已经是皇太后,养尊处优,一切遂哀家的心愿。
唯独你,难遂心愿。”
江礼绪似乎还未从这些话中回过神,眼眶却已湿润,泪水如潮水般涌出,原来……都是精心设计。
“原本臣以为,您是不愿的,怕您痛苦,怕您寂寞。原来是您所求,那臣便安心了。”
“哀家怎么不痛苦……怎么不寂寞。皇宫太冷太深了,你瞧那宫墙。哀家在那四四方方的皇宫内活了半辈子,京都的水太深。礼绪,江映月绝不能回京,纵使一生平淡如水,也好过这京都的恨海情天,太痛苦了。
拥有一切的人,却终会一无所有。”
她像是在说自己,无力地闭上眼,转过身去,刻意避着江礼绪。
太后:“回去吧。往后都不要再提了。”